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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夏云鹤李福顺全文免费

陆之行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连着几日雪天,空气又湿又冷。吐气化雾,迎面粘在人脸皮上,湿漉漉得并不舒服。夏云鹤身着厚重衣袍,仍感发冷,抬手擦掉眉头潮气,没注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李福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胖呼呼的太监总管瞪圆眼睛,张嘴准备敲打谁这么不长眼,看清来人后,又像热灶撤柴似的熄了火。夏云鹤揉着胳膊,目光追随着那侍卫,他头戴金丝嵌珠乌纱冠,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宛如苍鹰。她心下纳罕,这人反倒行色匆匆,点头致歉后,就快步离开。顺着他来时方向远眺,夏云鹤瞧见黛瓦红墙,重檐门楣上挂的巨大匾额,御书房。李福顺前行领路,到门口高声唱报来人,得了里面通传,引夏云鹤入内。室内地龙烘得脚热,座上的和惠帝冕服未褪,面含笑意。今早大朝议,户部报了罕见...

主角:夏云鹤李福顺   更新:2025-04-01 15: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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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云鹤李福顺的其他类型小说《为师夏云鹤李福顺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陆之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连着几日雪天,空气又湿又冷。吐气化雾,迎面粘在人脸皮上,湿漉漉得并不舒服。夏云鹤身着厚重衣袍,仍感发冷,抬手擦掉眉头潮气,没注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李福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胖呼呼的太监总管瞪圆眼睛,张嘴准备敲打谁这么不长眼,看清来人后,又像热灶撤柴似的熄了火。夏云鹤揉着胳膊,目光追随着那侍卫,他头戴金丝嵌珠乌纱冠,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宛如苍鹰。她心下纳罕,这人反倒行色匆匆,点头致歉后,就快步离开。顺着他来时方向远眺,夏云鹤瞧见黛瓦红墙,重檐门楣上挂的巨大匾额,御书房。李福顺前行领路,到门口高声唱报来人,得了里面通传,引夏云鹤入内。室内地龙烘得脚热,座上的和惠帝冕服未褪,面含笑意。今早大朝议,户部报了罕见...

《为师夏云鹤李福顺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连着几日雪天,空气又湿又冷。
吐气化雾,迎面粘在人脸皮上,湿漉漉得并不舒服。
夏云鹤身着厚重衣袍,仍感发冷,抬手擦掉眉头潮气,没注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幸亏李福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胖呼呼的太监总管瞪圆眼睛,张嘴准备敲打谁这么不长眼,看清来人后,又像热灶撤柴似的熄了火。
夏云鹤揉着胳膊,目光追随着那侍卫,他头戴金丝嵌珠乌纱冠,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宛如苍鹰。
她心下纳罕,这人反倒行色匆匆,点头致歉后,就快步离开。
顺着他来时方向远眺,夏云鹤瞧见黛瓦红墙,重檐门楣上挂的巨大匾额,御书房。
李福顺前行领路,到门口高声唱报来人,得了里面通传,引夏云鹤入内。
室内地龙烘得脚热,座上的和惠帝冕服未褪,面含笑意。
今早大朝议,户部报了罕见雨雹,牛马死,江东俱冻,灾情并不乐观。
见皇帝神色如此,夏云鹤收视返听,端身而立,将一切关照暂且收于心内。
“逸之,你到上都几年了?”,和惠帝忽然问她。
夏云鹤声音平静,回答道:“从芒种离家,至今两年六个月零三天。”
上首轻嗤一声,“倒是记得清楚。你身体一直不好,冬日多暖着,补气养血的药食常备,小时候见你可不是这样,跟皮猴似的,在水里窜来窜去,还敢把水往朕衣裳上甩。”
“幼时顽劣,不小心惊扰陛下。”
“学他们那般拘谨,朕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常常想起那时的你,无法无天,谁也不怕,当然,你那时比他们年岁小点,个头也矮,差不多到这儿。”,和惠帝伸手往案边比划一下。
天子又说七皇子拜师礼的事情,问她夏老夫人身体如何,嘱托云云。
谈到她父亲,和惠帝长吁短叹,感慨了一番两人的情意,甚至落下几滴眼泪。
“陛下,臣自父亲逝后,每见旧物,皆感忧愁,忆及先亲曾提夜不收,亦常为其困境忧虑。”
说到这里,和惠帝打断她的话,“夏家的事,朕知道,夜不收在边境苦,朕也知道,可惜......你体弱。”
夏云鹤对上和惠帝的视线,见皇帝深意盈盈,忽然反应过来,天子的耳目遍布京城,自己昨日的行踪,他早已洞若观火。
她心中一紧,撩袍跪下,“陛下,臣只是不忍夜不收老弱病残无人照管,想厚加抚恤,以分陛下之忧。”
室内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檀香味道。
和惠帝威严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也好,夏家做这件事也是名正言顺,你私下去办。”
“臣,遵旨。”
天子又笑了两声亲自扶她起来,邀她品鉴书画,还赏了一对洒金银五色腊笺,让她多教老七写字。
君臣之间十分融洽。
甫一出宫门,夏云鹤心头掠过一丝回忆,撞她的侍卫曾于昭狱中见过。他呈给定国公一物,定国公又当着太子的面展示给她看。
通敌书信......“夏云鹤,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些。”
与她一样的字迹,令人心惊胆战......
抽身回忆,她垂眸抓紧手中腊笺纸,谁当初仿了她的字迹,得拜托傅三爷查一查。
走了几步,夏云鹤却停住脚。
口中一字一字琢磨,“傅,三,爷?”
傅三昨日犹豫不决,和惠帝今日警告,联系起早晨行色匆匆的侍卫......想通中间关节,她心中发寒,天子早就将夏家的情报势力消化得一干二净,哪里需她抚恤?
可确实同意让她私下去办,是顺水推舟还是另有他因?
举目四望,她心中茫然,上都如同一汪深潭,吸着众人越陷越深......寒风一吹,她惊出一身冷汗,又是连咳几声。
这些勾心斗角,往来相克,真折磨人。傅三用不成,臻娘虽忠心,可心思直,这事只能她自己去查。
雪后初晴,连日阳光明媚。
上都八街九陌,商贾云集,楼阁高耸。岁末之际,适值天子寿辰将临,城乡内外,悬灯张彩,欢庆氛围浓烈。放眼望去,一片繁忙热闹。届时,皇城内外放假三日,阖城同庆,老少咸集,无不开怀畅饮,欢天喜地。
夏云鹤漫步街头,置身人声鼎沸处,吵吵嚷嚷的烟火气慢慢滋养她的心,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可惜,她要办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非无仿笔者,而是模仿得不像,前世她看到自己那封“通敌”信,被惊得说不出话,笔势落尾,字体间距,活像另一个她写的,那人对细节掌控之精,她心中清楚,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一点着落也没有,事情仿佛陷入僵局。
她看了会街头撂地卖药、说书、杂耍,踅到茶馆听了时下新鲜的小道消息,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待转过河坊街,四周高高的墙壁拦住街面上的喧嚣,给背街辟开一片寂静,墙上爬满薜萝枯藤,顺着枯枝指引,她来到一片闹中取静之地。
书斋不大,门前列松桧盆景,青葱郁然。旁置一洗砚池,又设盆池,蓄金鲫五头,悠然自得。
书斋匾额用古隶书题字“墨柏斋”,入内,一银眉鹤发的老先生正挥毫泼墨,写的是“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夏云鹤默不打扰,伫立一旁静静观看。
斋内陈设简朴,一案,一榻,一博山,一笔,一砚,右列书格一,分三层,最上有宣纸两摞,墙上只挂一副横字,上书“墨韵留香”,字体遒劲,沧桑古朴,与老人字迹如出一辙。
等老人写完,夏云鹤问了斋号,道了声“墨柏先生”,又赞了几句墙上墨宝,老人听她讲完,捋着胡子直笑,“小友不知,那并不是老夫所写,乃老夫侄子许行仿笔。老夫觉得他写得像,悬于此,常误众人,亦趣事一桩。”
许行?仿的笔迹?
夏云鹤又喜又惊,心中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拱手相问,“不知许郎君何处高就?”
墨柏先生摇头叹气,“子怀一心求取功名,但屡试不中,生活落魄,老夫时常资助,偶尔会来借宣纸一二。”
正想追问许行何时会来,忽听身后有人朗声招呼,“许先生,我来借几张草宣。”
她心中一喜,转身回头,定睛一打量,却皱起眉头,来人是那位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
今日他一身青灰纱罩便袍,柔和了肃杀之气,面色红润略显疲惫,额上有汗,右手拎三包草药。
见到夏云鹤,这人也吃了一惊,墨柏先生却没有注意这些,热心引荐二人认识。
经过介绍,夏云鹤才知道,这位名叫陈海洲,许行对他曾有一饭之恩,二人引为好友,交情匪浅。
陈海洲笑着同夏云鹤打招呼,“那日走得急,冲撞了夏大人,还请大人多包涵。”
“陈统领有公务在身,不妨事。”
墨柏先生一旁奇道:“原来你们认识。”
见夏云鹤点出自己身份,陈海洲神色微变,不着痕迹上下打量几眼夏云鹤,讪讪笑了声,转身对老人道,“宫里曾经见过一面。许先生,子怀染了风寒,我代他取些宣纸。”
听到侄儿生病,老人眉头紧锁,仔细问了情况,说隔日去看望。陈海洲道并不妨事,让老人莫急,又担心许行身体,挟着草宣匆匆离开。
夏云鹤觉得有趣,这位陈统领总是行色匆匆。
她心中也逐渐明朗,与老人随便攀扯了些写字品鉴之道,察觉老人神色恹恹,也不多留,相约来日再叙。
几日后,七皇子服青衿,有执事奉酒,相者引之,一跪一拜,行了拜师礼,送帛五匹、酒二斗、修五脡。
夏云鹤赠他笔墨纸砚,字帖书籍,勉力他用功读书。
忙忙乱乱已是半月过去。
这日,夏云鹤家中闲坐,整理这些日子搜集的仿笔人信息,一张一张细细分类。厚重灰布门帘猛地一掀,一股冷风袭来,她忙用手护住纸张,不让它们乱飞。
臻娘端了一叠芸豆,喜滋滋冲她喊,“公子,三爷来啦。”
她站在桌案前,远远透过帘缝往外面一窥,果然,傅三搓着手,缩着背,站在屋外时不时哈气跺脚。
夏云鹤将纸张藏入匣中,让臻娘放人。
傅三佝偻着腰进来,眉眼恭敬,拱手道,“公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罗纹纸,“这是夜不收剩下人员名册。”
“这么多?”,夏云鹤有些诧异,吃不准傅三意思,抬手接过他手中名单,坐于炕沿细细查看,本来神色平常,越看脸色越沉。
“名单一共三百八十四人,战死三百四十五人,仅剩三十九人。”
怪不得天子放心让她抚恤残兵,偌大的夏家夜不收,已经被削减得几乎没有剩下。
自古君王皆握权自保,和惠帝亦然。或许从祖父夏灿投靠朝廷那日,夜不收的命运就已写定。
她抬头看着臻娘,笑着说,“臻娘,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和三爷单独说。”
臻娘应了一声,挑帘出屋。
等臻娘走远后,夏云鹤缓缓开口,“三爷,你认识陈海洲吗?”
听到这个名字,傅三一脸震惊,抖着嘴唇看她一眼,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结结巴巴解释,“公子,小人不是有意欺瞒公子。只是,只是,陈大人是陛下所派,我这样做,老夫人也是同意的。”
“老夫人同意?”
“老夫人说一切都是为保住夏家,还有,还有......保住,公子。老夫人说,君王卧榻之侧,哪里容他人酣睡,老爷出事就是明证。”
“够了!三爷不必再说。”,夏云鹤咬牙打断傅三,却听外间有人高声说话。
“夏大人,您准备准备,七皇子开蒙第一课,咱接你过去。”
外面喧闹,夏云鹤直起身,示意傅三噤声。
她半挑帘子,李福顺也就收了掀帘子的动作,拢起手对她笑,“七皇子练了几日字,正嚷嚷着让夏大人教呢。”
夏云鹤颔首,“容我收拾一番。”
说完,她撤下帘,听得臻娘哄着李福顺往院中去等。
回到屋内,见傅三窝起身子蹲在地上,瞥她一眼又飞速垂头,夏云鹤心中不忍,毕竟是同乡,又是夏家老人,扶起傅三,长揖道,“三爷见谅,云鹤一时失态。只是人多耳杂,此事休要再提。待我与宫里内侍走后你再出来。”
傅三愣愣点头,仿着她的手势笨拙地回了个礼。
天子心难测,她只能另做打算。
简单洗漱一番,夏云鹤换上笑脸,随李福顺入宫不提。

正月既望,上都又落了一场大雪,给本就浓郁的节日氛围再添一丝温情。
雪后初霁,空气中带着清凉。
夏云鹤一身梧枝绿素面束腰棉裰衣,手握一卷杂书,倚在檐下藤椅中。
闲观庭院落雪。
左手侧有一红泥火炉,炉上坐一只小陶壶,正发出嘶嘶水汽声。
她坐直,提起小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
轻吹茶上浮沫,慢慢嘬饮。
今日休沐,臻娘去西市置货,夏云鹤得空赖在院中,自斟自饮。
仰观苍穹,俯看杂书。这书是傅三爷留给她的,写的是关于夜不收常用暗语,一阵冷风穿枝,她掩唇咳嗽两声,紧了紧身上衣物,并不回屋,冷一些,能让头脑更清醒。
自重生以来,她有心改变,却不得不先低调行事,京中局势对她不利。
各方明面上没有动作,可从四皇子的暗示中,能窥见党争激烈。
朝中本来只有一股势力,就是以太子为首的东宫宾客,再加上定国公支持,太子在朝中根基稳固。
上辈子夏云鹤为太子师,与他们同在一条船上,都是体面人,互相客客气气。
如今,自己选择七皇子,一个七品小官,敢驳太子面儿,自有人抢着替主子出气,都不用定国公动手。
当前的情况,用十二个字形容最贴切不过。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握紧书卷,起身在院中踱步。时不时抱臂沉思。
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一切都得围着太子,替太子出谋划策,铲除异己。谁也不知道,楚国就亡在太子手里,她亲眼见过。
人间惨状,不忍细思。
夏云鹤抬头呼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将这些悲惨的记忆赶出脑海。
可手中的书再看不下去,她窝进藤椅,拄着扶手,支起下巴。
傅三爷走了已有月余,不知边地具体情况如何?
抬手揉揉眉心,起身去庖屋换了壶新水,抓了把谷子,随意洒在檐下,没过多久,就有十几只,肥嘟嘟的麻雀,飞到檐下挤在一起,低头啄食,偶尔蹦跳到雪地上,留下浅浅爪印。
夏云鹤展了展腰,重新窝进藤椅,将书盖在脸上,闭起眼睛,斗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近些年,诸位皇子都长大,以万贵妃娘家为首的工部尚书万敬一派,支持五皇子,这是明面上的。
四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在宫内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四皇子像一个富贵闲人,成天吃喝玩乐。生在皇家,就没有真正的富贵闲人,元日的事情表明,他的心机远比太子、五皇子深得多。
现在,夏云鹤支持七皇子,久为质子,不引人注意的七皇子,被当成第四股势力,加入这场混乱的斗争。对于那些人而言,根基未稳的七皇子最好对付。
她突然生出一丝歉意,如果那日没选七皇子,那个少年想必会有自己低调的生存方式。等到十七岁再去边城一展身手。
眼下的情况,不知道七皇子能撑到几时?她得......
脸上的书被人拿开,臻娘大咧咧的嗓音钻进夏云鹤耳廓。
“公子哎,外面滴水成冰的,你不套件氅衣,坐外面干甚嘞?前段时间风寒刚退,怎地这般不省心?”
夏云鹤有些心虚,坐起来,一口饮尽杯中茶,捂着脸颊道,“我出来不多会儿。”
臻娘摸了一把她后背,眼神一暗,眉毛拧成一团,看着她,叹口气,“唬我,衣裳都冰成这样。”
见臻娘生气了,夏云鹤缩了缩脖子,起身想拿回书,然后进屋。
臻娘哪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往后一躲,拿远书,接着说,“公子,你晓得你身体不好,还敢这么坐外面,老夫人知道,又该伤心。”
夏云鹤有些头疼,顾不上烹茶赏雪,只期望臻娘不再念叨。她扫了几眼妇人,发现臻娘膊间篮子空空如也,便问道,“今日怎地没买菜?”
臻娘果然被引歪话题,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哼,公子不知,西市物价翻倍,摊贩更是嚣张,说‘要买就买,别挑挑拣拣’。真是气人,哪有买菜不能挑拣的道理?还有一个小童撞我腰上,把人家菜摊打翻。摊主不依,菜钱全赔给那人。”
“菜没买到,倒碰一鼻子灰。”臻娘气鼓鼓拉下脸,沉默了会儿,一拍脑袋,又记起什么,喊了一声,“对了,公子,那孩子给了我一封信,说交给您。”
说着,从怀里摸出信封,接着絮叨,“我看上面写着公子名字,就带回来了。那小孩给了信,噌一下就没影了。公子您说怪不怪?”
夏云鹤点点头,觉得她讲的很有道理。伸手接过信封,信封上书“夏公逸之尊鉴”,拆开是一个金叶子,和一撮红绳绑起的头发,信上写着“久闻公之大名,思念过甚,望今日申时一刻至五味楼一叙。三娘拜上。”
五味楼是上都有名的酒楼,汇四方宾客,集湖广百味......夏云鹤眉心微动,三娘?
这语气并不像三娘会说的话。
她翻出信封正面,盯着那几个字细看,突然灵光一闪。
夏公逸之尊鉴......逸之......
她从未对三娘讲过自己的字,这信......有人借三娘之口前来请她。
夏云鹤又坐回藤椅中,轻敲膝盖,心中琢磨,幕后之人或许是太子、四皇子或万贵妃。
四皇子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你不做选择,自会有人帮你做选择”。夏云鹤轻笑一声,她的选择早就做好。
正思索着,臻娘往她腿上盖了一张小毛毯。
妇人绑了襜衣,准备去做饭,有些宠溺地看她,“公子要看雪,也要注意保暖嘛。”
夏云鹤轻笑,手中摩挲金叶子,指尖的红绳牵着青丝轻轻晃动。又凝眉细看信封上的几个字,只见字迹笔力苍劲,气势凌冽,像个男子书写,这幕后之人......
四皇子的字她没见过,太子的字倒有这个气势。
若是太子邀约,背后定有定国公参与。
夏云鹤仰望天空,深知若有定国公参与,自己现在难以与之匹敌。
如果不去,这些人顶多说她不识好歹,却也无可奈何。想到这里,夏云鹤笑了笑,那便不去了。
她往藤椅中一靠,心情舒畅,按臻娘的话,让他们自己跟自己玩去吧。
臻娘走过来,又道,“公子,那孩子走时,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夏云鹤轻飘飘问道,丝毫不在意。
臻娘皱起眉头,道,“那孩子说,‘不来,再送过来的是那姑娘的手’。”
夏云鹤惊讶地坐起,“臻娘,你没听错吧?”
“哪能?我耳朵灵着呢。”
夏云鹤低头思忖,前世她是太子师,太子虽然心胸狭隘,可接受的是皇家教育,绝不会说出这么露骨暴力的话。
这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定国公。
不去,三娘或有生命危险,去,或许会进入这个人的陷阱。
想起三娘笑意浅浅,充满活力的模样,夏云鹤眉头又皱到一起。臻娘在一旁道,“公子,去吧。我陪你一起。我力气大,要是打起来,我护着你。”
夏云鹤眼底染上一层冷意,脑中浮现一个身影。她不去,不会损失什么,若真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三娘恐怕性命危矣。古语讲“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三娘真被取了性命,落在朝中重臣的耳朵里,一准参她寡恩薄义、私德不正。
她瘫在藤椅中,跺跺脚,感到有点气愤。这么说来,还真得会一会那个挟持三娘的幕后之人。
......
申时一刻。五味楼。
夏云鹤独自赴宴,身着白狐披风,跟随侍者来到二楼雅间。
厢房富丽堂皇,金粉涂壁,上藏四合如意暗纹,地面铺设深红牡丹锦簇毛毯,酸枝木桌椅配刻丝团花桌椅帔,三娘坐在桌旁,美人画屏分隔室内空间,屏后有榻,隐约有一人影。
桌上金杯花盏,盘中金玉珍馐,银鱼青笋,什锦米团,湖广白虾,红糟鹅掌......各色果子、糕点铺满整桌,无有空隙。
三娘脸上有鞭伤,看到她,眼中露出光亮。轻做口型,“陈——海——洲。”
夏云鹤眉眼微动,心中暗道,果然。又静了静心,解下狐裘,不露声色坐在进门圆凳上。
转头看向屏后的人影,缓缓问道:“阁下为何不现身?”
陈海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夏大人,果然重情重义。”
“陈大人此举,什么意思?”
陈海洲从屏风后绕出,鎏金冠,鸦青湖绸,腰间松垮垮挂一个香囊,一副风流纨绔子弟模样,只是眉眼间的阴鸷,暴露出他并非好相与之人。
他挥退小使,闲庭信步,给夏云鹤斟酒,扬眉笑道,“夏大人,多日一别,甚是想念。”
杯中秋露白,味醇香冽。
陈海洲坐回主位,又道:“秋露繁浓时水,我是个粗人,不懂这杯中物有何特别,请夏大人品品。”
夏云鹤含笑看向陈海洲,举杯侧身,以袖遮口,微仰,悄悄将酒水倾到手帕上,塞回袖子中。她擦了擦嘴,慢悠悠说道,“陛下赐给陈大人佳酿,某不敢再酌。”
陈海洲坐直身体,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笑道,“不如烧刀子痛快。夏大人也不痛快。”
夏云鹤轻笑,眉眼舒朗,“某是文官,自然比不得陈大人豪爽。”
陈海洲哈哈大笑,看了眼三娘,又看向夏云鹤,上下打量她,盯着夏云鹤,双眼锐利。
他意有所指,带着强烈压迫感,“我曾听过一句话。”
夏云鹤不动声色,嘴角含笑,静静听他下文。
只见陈海洲又斟满酒杯,一口饮尽,冷哼一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翌日一早,夏云鹤提笔给母亲写了一封又一封书信,待日头中移,一封满意的都没写出。
心烦意燥之际,索性翻出一些自己写的旧字帖,和着早上写废的信稿一并烧掉。
火苗舔舐松烟墨迹,屋内渐渐溢满淡淡清爽松脂香气,臻娘掀起帘子,咦了一声,又是一惊,“公子,你怎么把写的东西烧掉了?多可惜呀,那么好的字。”
好吗?她盯着眼前一点一点消失在火中的飘逸俊秀字体,前世她锋芒毕露,一路大刀阔斧改革,与众臣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字迹也是锋芒舒展,宛如利剑出鞘,直指长空,却被有心人利用,仿照她的字体,伪造了她通敌叛国的书信。
蓦然想起江南的启蒙先生,教她写字锋芒内敛,沉静如水,“练字如练性,刚柔相济,流畅通达,阿云锋芒太露。”
后在昭狱手指腐烂,再提不起笔,写不了字,刚执笔落墨,竟有一瞬间惆怅。
握着火钳静静拨弄纸片,看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臻娘在旁边斟酌开口,“公子,总觉得你与平时不太一样。”
夏云鹤身着珠灰色滚边便袍,领口、袖口围了一圈细白绒毛,纵然烤着火,她还是唇色苍白,手脚冰冷,闻言,火钳拨动炭块的动作稍稍顿住。
臻娘思考了一会,自顾自说道:“要是七殿下不好教导,咱们跟陛下商量商量,换个人教。看公子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夫人让我照顾公子,我希望公子每日多笑笑,别总闷头做事,朝堂上那些大人的心眼子可多,算计不过他们,咱们就歇歇,让他们自个跟自个玩去。”
夏云鹤重重咳了两声,臻娘嚷嚷道,“公子,你又没喝药,夫人嘱咐过,一天三顿,不能少的。”
说罢,掀起帘子出去,不多时,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嘴上继续说,“今早出去,买了老母鸡,还有山菇,笋干,山核桃,干枣,山楂,柿饼,各色果脯,炸的干干的脆豆皮,还有南边春城咸香的火腿,紫色的米粉,软糯糯的烧饵块,今天给公子做好吃的。”
夏云鹤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怕臻娘忘了正事,连忙问道,“臻娘,你可去找了三爷?”
“去了,三爷不在。问了人说是出门送货了。”
“几时回来?”
“说晌午过后。”
她摩挲着左手黑檀扳指,心中不免担忧,十年前父亲走后夜不收便销声匿迹,十年过去,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家主”还能号令得了夜不收吗?
说起夜不收,最开始由她太祖父夏无伤建立在边城,负责搜集、传递和分析北戎敌情,经过多年发展,变成楚国一支神秘的情报组织。
后在她祖父夏灿带领下,投靠了朝廷,再到她父亲幼时举家迁往江南,直至她这一辈。
历来只有楚国皇帝知晓,和惠帝说看着夏云鹤长大,也是基于对夏家情报组织的依赖。
不过,近些年和惠帝有意吸收夏家情报组织,成立他自己的暗探,夜不收十年未启用,如今不知还剩多少人。
正皱眉思考,臻娘端着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把药喝了下去,脸上露出笑容,变戏法一般掏出几个蜜饯果子,塞到她手里,道,“果脯铺子的老板见我买的多,赠了几个新品,公子尝尝。”
夏云鹤哑然失笑,收了心思,吩咐臻娘早点做饭,决定中食后,亲自去傅三店铺一趟,成与不成都要有个结果。上辈子自己死在二十九岁,今生算起来,离二十九也只有八年时光,更不必说前世死后十年北戎就攻入上都。
山河破碎,黎民遭难,抬眼望去,浮华竟成萧索序曲。
心绪难宁,一口气堵在胸膛,不上不下。
她挑帘出了屋,搓手哈气,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中,晴光映雪,墙头堆满亮晶晶、白闪闪的雪块,庖屋顶黑黢黢的烟囱滚出团团炊烟,四只浅棕斑杂的麻雀成一排挤在屋顶干燥处,喳喳叫着,臻娘随手扔了两把谷子,几只雀鸟便围在庖屋门口抢食,更有胆子大者跳进屋内啄食残羹,臻娘挥手驱赶。
难得一日暖阳。
心中稍安,她从手中捡起一颗蜜饯果子,放在口中反复咀嚼,直到彻底没了味道,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又从袖中摸出家信,展信纵览母亲叮咛,把信在胸前抱了一会儿,想着前世昭狱中的消息,红了眼眶,喃喃自语,“母亲。”
人间可贵,此生常足。
她攥紧拳头,上辈子从未启用的夜不收,此生她必须握在手中。就算名存实亡,她也要把它重新盘活。
臻娘看她站在院内哭泣,在庖屋里扯着嗓门,“公子,你莫要站外面哭,想夫人了,来年开春把她接来嘛,公子本来身子弱,这么哭,多伤身体呀。”
见臻娘捞着锅铲急得要来撵她,夏云鹤连忙擦了眼泪,提着衣角闪进屋子。
桌案石砚留有余墨,细长的笔杆担在其上,笔毫微翘,蓄势待发,她又捡了一颗蜜饯吃,凝眉细思,徐徐呼气,提笔在信笺上落下几行字。
“儿一切如常,只北方天寒,念父亲遗物不能呵护周全,望家中多寄木蜡油,以便时时勤护。愿母亲切勿烦忧,爱惜身体,努力加餐饭。投笔伤情,临书惘惘。”
阿云拜上。
字迹清秀隽逸,意气平和。
中食一过,空中渐有雪意,街上刮起寒风,不多会儿功夫,路上只剩三三两两行人,傅三爷的杂货铺前,缓缓停下一架马拉板车,驾车的汉子结实魁梧,两步从车上跳下,牵着马嚼头,引导白耳黑马往后院中去。
夏云鹤此时坐在临街八方茶楼二楼,在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对面傅三爷的店铺,她已经等了两炷香的时间,见傅三赶车回来,连忙付了茶钱,撩起衣袍,直奔杂货铺子。
傅三真名不可考,之所以叫傅三,并非排行第三,而是因为右面颊有黑痣,痣上长有三根粗胡须,好似一个媒公,被人嘲笑,戏称“傅三”。不曾想却是一个血性汉子,仗义疏财,一个人敢和四五个水匪搏斗,保下东家货物,从那以后,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傅三爷”。
后来夏云鹤离开家乡,拜别众人,赴上都赶考,中了探花,于街上偶然撞见傅三,得知他攒了钱,来上都闯荡。
两年过去,倒真让他在西市打出一片天地。
夏云鹤还是披着昨日的白狐裘大氅,等傅三开门时,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傅三爷,生意兴隆。”
汉子回头看她,愣了半天,恍然大悟,嘴上“哎哟”好几声,一边卸门板,一边道,“稀客,稀客,探花郎好久不见,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
说话间,将她引进屋内,只见不足二十平的小屋,大包小包堆得满满当当,货架上摆满各色杂货,傅三撬开窗缝,屋内透进一丝光亮,顺着光,夏云鹤看见到处灰尘飞扬,鼻翼翕动,闻见空气中淡淡苦涩气味。
傅三捣旺了炉火,擦净桌椅,请她坐下,腼腆笑了笑说,“您且将就吧,店小,灰多,您这白衣服一会就沾一层,别介意,但最好把衣服翻过来护住面儿。”
夏云鹤依言护好狐裘置于身侧,取下左手扳指,放在桌上,含笑出声,“三爷,今日来,是为这件事。”
只见傅三脸色微变,眨了眨眼睛,颊上三根粗胡须抖了抖,抬眼打量夏云鹤,咂咂舌,“您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他言语迟疑,夏云鹤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但神色自若,开门见山问,“夜不收还剩多少人?”
傅三微哂,面庞僵硬,“这个,有十年了吧,多少有些断了联系,说不准的。”
“说不准?”夏云鹤笑而不语,戴回扳指,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三爷,那麻烦您找时间好好查查夜不收近况,母亲资助您进京,可不是让您来贩卖‘返魂香’这种违禁品的。”
她指了指货架顶上那三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烟草,拢起袖子,“人们都说夏家夜不收,北戎又畏又恨,如今四海升平,海内无战事,夜不收多是身怀绝技的普通人,如三爷一样生活拮据的不在少数,夏家既为家主,自然要替大家考虑。十年前,父亲突然逝世,夜不收迫不得已停止运行,如今我二十有一,也该收整收整剩下的夜不收,老弱病残该抚则抚该管则管,总归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傅三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微张嘴巴呆了半会儿,粗粝的手指挠了挠面颊三根胡须,挤出笑容,“您既然这么说了,我想想办法,看还能联系多少人。其实,夜不收......二十年前还活动在边塞,经常被派去侦查北戎骑兵动向,被发现后,少有人能逃脱,被北戎挖鼻掏心去眼。”
“边军有幸收到夜不收的消息后,出塞追杀百余里,最终也只能找回牺牲夜不收的半具残缺尸骸。如今太平,十年前老家主离世,无人管事,夜不收也就渐渐停滞,老夫人这些年时常补贴夜不收,终究效力甚微。您愿意担起这份担子,为弟兄们考虑,傅三甘愿为新家主驱使。但......”
他面露为难,看了一眼架上烟草,伸手指了指,“这事可不可以别让老夫人知晓。”
夏云鹤点头应下,她当初应试,傅三便已来了上都,她是瞧见的,三甲跨马游街那日,傅三装作偶遇,她并未戳穿。母亲不想她插手夜不收,苦心营营十年,她也理解,只是今时不同往昔,这一次,换她来护住夏家。
给母亲的书信为其一,来找傅三为其二,明日入宫再奏报和惠帝为其三,三招齐下,她定要让北戎闻风丧胆的“夜不收”再活过来。

自那日从七皇子寝宫回来,夏云鹤就闭门不出。
前些日子江东雨雹,牛马死伤无数,路边多饥苦百姓,近又传出江东悍匪杀人越货,闹得人心惶惶。
和惠帝开了国库府银,派钦差押着州县粮草,高捧金明圣旨,杀气腾腾直奔江东去了。
这些事情给皇帝将要到来的寿宴蒙上一层阴霾,天子下令一切取消,今年仅撰拟贺词恭祝即可。
作为翰林院仅存编撰,“即可”这件事自然落到她头上,经大人们商议,留她在家撰词,这也是和惠帝点头的事情。
点灯熬油几个昼夜,翻遍历年典籍,终于从浩瀚书海中裁出令诸位大人满意的一份,由正学士今早趁着晨星稀微,入宫呈给天子。
夏云鹤才算从此事中解脱,睡了个囫囵觉。被臻娘拉起马虎吃过午食,照例服用汤药。见她面色稍好些,才允她披上新备的玄色毛毡狐皮斗篷,筒着凫靥裘包裹的袖炉,取两幅字,出门拜访墨柏先生。
她十分想认识许行。
经过多日反复甄别,上都仿笔客她都一一接触过,无人能仿出她的神韵。唯剩许行一人,亟待确认。
若仿笔者非许行,她也能早做其他打算。若是许行,则陪他们,好好玩玩,她亦熟读鬼谷谋篇,会设局的,又不只有他们。
根据墨柏先生指点,她来到上都北郊。
此处与主城高阁耸立有别,多阡陌交错,常闻犬豕之声,若是盛夏,树冠蔽荫,游蜂飞舞,流水潺潺,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去处,可惜,正值寒冬,田地无青色,溪水结薄冰,枝落叶积,踩之沙沙作响,轻盈干涩。
农人见她穿着,远远避开。
又见四五个粗衣麻絮之徒,相聚谈笑。夏云鹤欲上前,众人见状,纷纷携锄头扁担,四散离开。
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低头打量自己,叹口气,一套衣服,将她隔在众人之外。许子怀啊,许子怀,找你可真是难。
正摇头叹气,迎面走来一位两鬓苍苍的老者。头顶破旧草笠,身着补丁青布脏棉袄,背一个巨大的紫穗槐背筐,满面尘灰烟火,十指黢黑。
慢慢从夏云鹤面前移过,又撤回来停在她旁边,上下打量她几眼,卸下背筐,用脏袖擦了擦额上汗水,主动问她,“娃娃,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筐中是墨黑的炭块,楚国冬日,多在北山伐薪烧炭,这位老人正是一员卖炭翁。
夏云鹤向老人长揖,老者连忙后退几步,怕弄脏她的衣服。
“老丈,请问您可见过一个名唤许行的人?”
“许行啊。”老人微眯眼睛,抬头回忆,“他是一个代笔先生,平时帮人写写家信什么的。”
夏云鹤闻之一喜,却听老人讲,“不过,他不在这里住。”
夏云鹤刚挂上眼角的喜色又下去,又听老人道,“这里是上河村,他住下河村,你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个两里地,一片乱蓬蓬的地方,许行就住在那里。不过,那地方乱,你这个娃娃找他干嘛呀?”
夏云鹤随便胡扯了个理由,喜滋滋辞了老人往下河村走去。
说是村,到了地方,夏云鹤才发现,这是一片三教九流之渊薮,流民、兵痞、行脚商人、牙婆、掮客、杂耍艺人群集,五方杂处,萃聚一堂。屋宇错杂,门窗狭小,或木板,或土坯,或枝条围构,屋内景象朦胧,环境幽暗。间或有嬉笑怒骂,百货交易,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繁华甚于上河村。
她衣着惹眼,众人无不斜眼看她。更有好事者围住她,嘬起嘴唇,冲她吹口哨。
夏云鹤不动,默默亮出腰间银袋铜鱼符,这些人登时缩头退散。
配鱼符的,不是亲王,就是朝廷命官。这下河村就有一个配鱼符的,他们都见过。
一时间无人敢上前,面面相觑。
夏云鹤也不多言,只问了一句,“许行呢?”
众人互相看看,并不搭话。
她缓缓从囊中掏出一片金叶子,众人顿时瞪直眼睛,一片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却还是无人敢应。
一个不够,那就再加,当她加到五个金叶子时,有一獐头鼠目,涂脂抹粉,身形矮小的伶人,从围观人群钻出来,高声道,“许行在那边街巷最大的房子中。”
众人乱扯矮子头发,捂紧他嘴巴,气吼吼骂,“你想害死我们吗?”
夏云鹤不理他们,留下金叶子,向众人拱手致谢,提袍欲往。
又被人拦住,这好汉虎背熊腰,光着膀子,肌肉棱角分明,热气蒸腾,凶神恶煞,身形逾夏云鹤两头,与之一比,她显得犹如纸片,只待大汉轻轻吹口气,便可飘荡三丈之遥。
这人道:“这位官爷,您找许行干什么?为公事,还是私事?”
夏云鹤垂眸,静默片刻,如实相告,“私事。”
只听旁边有人故意大声嚷嚷。
“许行怎么这么抢手啊?”
旁边有人回,“长那样能不抢手。你长那样,你也抢手。”
众人闹作一团,挤眉弄眼。
夏云鹤觉得古怪,向大汉拱手行礼,这人看了她动作几眼,嗤笑,“官爷跟许行一样都是书生啊。”
她心中生出疑问,暗自计量,道,“这位好汉,某闻子怀感染风寒,特来探望。”
“他也喊子怀,不怕......”
旁边有人捂住这人的嘴巴,这人挣扎哼哼两声,吞下剩余的话。
夏云鹤皱眉抬头,看向众人,问,“诸位好汉,怎地不能喊许子怀?”
众人一副戏谑看戏的表情,嘻嘻笑着答她,“官爷您自个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她,转而哄抢伶人手中的金叶子,又打又闹隐入尘嚣深处。
她重新整理心情,拾步往众人描述的地方走去。
刚至隘巷口,便闻里面争吵声,巷口聚了一圈人,摞起脑袋,伸长脖子往前探听,时不时低头窃笑。
夏云鹤侧耳听了会,依稀是什么“你滚你还想逼死我吗!”之类的话语。
她微微皱眉,拍了拍旁边一探头探脑的姑娘,问道,“这位姐姐,前面是怎么了?”
女子转身,眼睛一亮。
这女子涂着廉价的口脂,脸上油彩斑斓,领口微开,凑近会有一股浓烈的花香。
夏云鹤鼻尖痒痒,打了个喷嚏,咳嗽几声。她忽然有点后悔,便往后退了一步。
哪知女子一把拽住她,缠上她手臂,使劲将她往巷口另一侧带。嘴里娇滴滴喊着,“郎君咱们去那里,奴家慢慢告诉你。”
夏云鹤眉头一跳,心下慌乱,急急挣脱,这女子却越缠越紧。她连连后退,终被逼至墙根,双手合十求饶,“姐姐恕罪,我与你一样。”
女子愣了一下,挑眉打量几眼,失了趣,松开她胳膊,翻了个白眼,啧一声,“晦气”。
夏云鹤忙将身上钱囊塞到女子手中,连声道歉。
女子嫌弃地嘟囔,却是收了绣金钱袋,态度也缓和下来,“扮成男子干甚,别不是来找许行的吧?”
听女子这么说,夏云鹤心中大喜,又扫了一眼前方看戏的人群,对女子略微一拱手,道,“我是许行旧友,多年不见,特来拜访。”
女子看着不远处的小院陷入深思,转头眼含怜悯看她,示意她附耳过来。
“妹妹,见你年纪小,像是大户人家女儿,有些腌臜事情就不给你讲了,只劝你一句,天下好儿郎多的是,莫要吊死在一人身上。”
夏云鹤瞠目结舌,没咂摸出这人意思。
正想着,晃眼看见陈海洲阴着脸从小院出来,女子忙拽着夏云鹤手腕背过身,装作一对狎昵无间的野鸳鸯。
待陈海洲走后,女子又语重心长对她讲,“妹妹,瞧见刚才那个人了没?把许行看得死死的,不准别人靠近一步。有一次,运夜香的老芋头就路过停了会,那老长的一柄刀擦着老头头顶飞过,定在对门廊柱子上,至今还留下这么深的印子。谁敢惹他啊,你的许郎呐,早就是......”
她故意卡住话尾,笑了笑,“听姐姐一句劝,剩下的你也别问了。”
女子摸着她领口绒毛,又拉起她袖子仔细摸摸,发出啧啧赞叹声,连连感叹,“都是女子,怎么你的命就这么好。”
夏云鹤算是听清楚了,许行和陈海洲才不像墨柏先生讲的二人情谊深厚,而是抱背之欢。
忽然一人大力将她与女子分开。
夏云鹤恍神,看清来人,惊了又惊,张着嘴生生将那个“七殿下”咽了下去。
谢翼恶狠狠瞪着女子,死死攥住夏云鹤衣角,像一只露出獠牙的小狼。
女子故意摸摸他的脸,逗他,“呀,真凶啊。”
谢翼一巴掌拍落,阴着青涩的声音警告女子,“脏。”
女子愣了愣,轻嗤一声,又抬眼看了谢翼攥紧的衣角一眼,故意贴近夏云鹤手臂,“小毛孩子懂什么?”
谢翼又狠狠推开她,“离先生远点。”
女子笑了声,反复打量夏云鹤,“先生?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人呐,一天天真是,我多管这闲事做什么。”说完,翘着兰花指,勾着钱袋,摆腰款款离开。
夏云鹤有些心虚地看着谢翼,忽觉不对,她扯过少年,低声正色问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谢翼很不开心,可看到夏云鹤一脸担忧看着他,刚才看见的不快,也消失了。
低头小声回答:“醒来就到这里了。我是从一间屋子逃出来的,看见先生,就一路跟着。”
这些人......她叹口气,此事得禀告圣上了。
私拐皇子,什么人这么大胆,他们是疯了不成。
夏云鹤留意了一下许行紧闭的大门,抬头眯眼打量一下落日天空,抓紧谢翼手腕,道,“趁宫门还未落锁,得赶快回去。”
谢翼却使上左性,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睁大眼睛问她。
“先生会不要我吗?”

新平元年,腊月二十九,大雪纷飞。
楚国上都,北宫门。
宫门楼上吊了一个人。
雪虐风饕,人早冻得僵硬,鹅毛雪片一层层覆盖其上,遮住污秽,亦遮住那人的真实样貌,只留下一地洁白。
这样凶寒的日子,又临近年关,本应在家中享受人间喜乐,避免外出,唯独出了这档子事,新帝特命朝臣们今日前来听训。
在此等候朝见的臣子们,只要抬头,均可见朱红宫门楼上悬挂的人。
“夏云鹤竟敢侵吞先皇陵地,还涉嫌通敌叛国,落到这般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
“那夏云鹤仗着自己是帝师,处处擎制新帝,大权独握,定国公怎能容忍这个眼中钉?”
“可惜了,元化四十年的探花,郎艳独绝,世无其双,听说才二十九岁,就这么......”
“嘘,莫说了,定国公。”
几位身着飞禽补子朝服的大人互望一眼,止住话头,规矩站定,却忍不住往后打量。
一顶通体漆黑的小轿迎着风雪,慢悠悠晃至众人眼前,抬轿的四个轿夫身材魁梧,眼神警惕,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四人目不斜视,掠过众位臣子,抬着并不显眼的轿子稳稳朝宫门方向走去。
夏云鹤的残魂在空中冷眼审视众人,雪花穿过她透明身躯,大臣们冻得发抖,而她无感无觉。
从前朝探花郎,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她用了十年,将太子从十五岁辅佐至登帝,自认兢兢业业,谁知满腔热血错付,反被构陷通敌。
她低头打量双手,原本纤长的手指现在白骨森森,无奈自嘲一声。
犹记得行刑前夜,新帝唯一一次来昭狱看她,“夏云鹤,你执教有方,孤心存感激。但夏府查获通敌书信,老师你通敌叛国。念在昔日恩情......”
通敌叛国?
那人盯着她溃烂的手指,沉默良久,转头向狱卒发难,“昏聩之徒,速请御医诊视,昭狱诸事何不尽职?”
有人唯唯诺诺领命去了,夏云鹤心中发笑,新帝伪善,此举不过惺惺作态。
宦海沉浮十年,她什么没见过,同先皇不露声色的阴狠相比,太子略显浮躁,差点火候。
雪片盖住夏云鹤眼睫,打断她的回忆。她冷冷看着百官从宫门口鱼贯而入,直到宫门关闭,将官员们的交谈声隔在宫墙之内。
她收回目光,仰头望天,厚重的云层压迫大地,飞雪从茫茫天际飘落,天地一白,她眼中滑落的,却是两行血泪。
风雪肆虐,北宫门时光飞速轮转十秋。楚国皇宫化作一片火海,北戎铁骑擦着她脸颊疾驰而过,震天的马蹄声,尖锐的哭喊声,破碎的肢体,血流成河。
楚国,亡了。
夏云鹤双眼圆睁,惊愕地看着眼前这片如同炼狱般的人间景象,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北戎战败元气大伤,二十年才能恢复,他们如何在十年后攻破楚国王都?新帝又是如何守护国家,导致十年后的惨状?
火光中,她看见一守城将领孤身奋战。粮草耗尽,箭矢无援,他满身血污,面目模糊,唯有琥珀般的眼睛闪烁凶狠。
他脚下尸山血海,猩红披风猎猎作响。在击退一群敌兵后,终被北戎主将下令射杀。
夏云鹤紧闭双眼,喉间呜咽。她女扮男装入仕十年,仅求“国泰民安、海清河晏”八字。生前被构陷下狱,死后见家国沦陷,如何让她甘心?只恨自己一缕残魂无力回天。
意识朦朦胧胧,她听见耳畔焦急的说话声,“夏大人,感觉怎样了,哎呦喂......火盆呢,快点啊。”
这人声音阴柔,话语却颇具威严,夏云鹤脑中嗡一声,身体仿佛被人重击一拳,灵魂猛地一坠。
她勉力睁开眼睛,对上三张胖瘦不一的大脸,惊了一瞬,下意识后退,被一名圆圆胖胖,身着蓝锻裌袍的内侍眼疾手快地捉住她肘部,这人弯起眼睛,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轻拍她手臂,一脸后怕。
“夏大人哟,可吓死咱了。选皇子的事还没定呢,您可千万撑住了。”
选皇子?夏云鹤愣了下,上一刻是上都沦陷的人间惨状,下一刻竟是挑选皇子?饶是她心理强大,现在也是脑子发懵,不禁疑惑自己又到了何处?
她慢慢从胖内侍手中抽回手臂,揉着身上绯色鸂鶒补子官服,转动眼珠,默默打量四周。一水新置黄梨木桌椅,屋角一只落地青花山水云松瓷瓶矗立,内插一树新剪半开梅花,幽香四溢。
与之前残酷血腥的城破场景大不相同。
屋内暖意氤氲,熏得她喉咙丝丝发痒,她捂嘴猛咳,三人慌忙为她抚背顺气,为首的胖内侍连连祈祷,“陛下保佑,夏大人健健康康。”
忙活好一阵,夏云鹤顺了气,胖内侍差使两名小宦官,“你去柜中取来手炉,你拿火钳拨旺炭火。”
他又转过头对夏云鹤笑道:“陛下福德深厚,有先见之明,说夏大人畏寒,让奴才们提前备着东西,银丝炭也是陛下专门从惜薪司拨出来的。”
夏云鹤扫了眼炭盆中的白霜无烟炭,觉得喉头更痒,又掩住嘴咳嗽几声。
这熟悉的痛感,让她想起生前孱弱多病,如今这感觉怎么又回来了?
她摸上自己的脖颈,没有疤痕,接着摊开手掌,盯着细长光洁的手指,微微蹙眉。
鲜活的内侍、红色的官服、健全的手指,以及选皇子?一切似曾相识,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日子。
她心中一喜,伸直手指又弯曲,感受新生,忽然有人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棉绒布包裹的暖暖手炉,她愣愣抬头,发觉屋内只剩胖内侍和自己,那两名小宦官已被打发出去,胖内侍拧眉打量她,“夏大人,您还好吧?”
夏云鹤呆了一瞬,很快调整好,试探地同他打招呼,“李总管?”
李福顺察觉夏云鹤醒来后有些异常,似乎往日锋芒不再,倒多了几分内敛平和,但很快打消念头,暗自揣度,许是夏云鹤还没缓过来。
他想了想陛下的话,堆出笑容,“今儿天寒,夏大人要实在不舒服,咱给陛下回禀情况,请陛下裁夺。”
夏云鹤心中骇然,当初如何被构陷下狱,遭受折磨,以及楚国覆灭的情景,一一在脑海浮现。
她将手炉置于桌案,起身振衣,向李福顺长揖一礼,“李总管,云鹤旧疾,刚已休息片刻,为臣如此,已是逾矩,不敢再误正事。”
上辈子就是陛下裁夺,顺着定国公的建议,将自己指派给太子当老师,在“伪君子”太子手下,她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死后声名狼藉。
出了值房,夏云鹤裹紧白色狐裘大氅,紧跟李福顺脚步,行过曲折长廊,见四周琉璃飞瓦,高檐翘脚,皇家气象威严。
行至半途,李福顺特意叮嘱她,“陛下惜才,夏大人莫要辜负。”
这明晃晃的暗示,夏云鹤脑中警觉。太子作为一国储君,示好者不计其数。
前世她被指派选择太子,而今,棋局重新码盘,昭狱之冤,国破之惨,民生之艰......
她攥紧拳头,朋党倾轧,暗流涌动,重新躬身入局,她定要平前世之冤,护今生家国,而她手中棋子,得自己挑。
正想着,李福顺领她至一处临水亭阁,匾额上御笔亲题三字“梅香亭”。时值寒冬,湖面冰封,唯有亭阁一侧,梅香袭人。三名高高低低,身着素面滚边毛绒大氅的皇子久候多时,其中太子尤为引人注目。
也正因太子在,阁中多置了五个炭盆,个个烧得极旺,所以此处并不寒冷,反在红梅映衬下,别有一番情致。
李福顺对众皇子行礼,引荐夏云鹤同几人认识,夏云鹤一一行礼,神色如常。
总管太监李福顺目光梭巡周围片刻,转头请示太子,“殿下,七殿下没来吗?”
旁边一人嗤笑出声,“他自知身份卑贱,不会来凑热闹。”
太子微微皱眉,轻声斥责,“五弟,不可妄言。七弟敌国为质多年,两月前才归国,说起来,还是夏大人作为使节迎回他的。”
皇家子弟容貌端正,几人谈笑间自带风流。
看到太子,夏云鹤又忆起当初如何被构陷折磨,也没心思玩笑,叉手正色道,“陛下恩泽天下,宅心仁厚,七殿下还是派人请来的好。”
李福顺笑着接话,“夏大人说的是。陛下吩咐过,您只管按您的方式考校诸皇子。”
夏云鹤明白,七皇子虽不受陛下喜爱,但仍是皇子。李福顺为天子效力,即便只是走形式,也不敢遗漏任何一人,让天子丢了面子。
她一直体弱,在雪地冻了会儿,咳嗽不止。几位皇子忙将她让到炭盆旁,太子更将手中暖炉递给她,殷勤关怀。
夏云鹤嘴角噙笑,顺着几人的话随意应付,三人表面兄友弟恭,实际心思各异,夺嫡之争几人撕破脸面,非生即死,倒是一直驻守边境的七皇子安稳活到太子登基后。
说话间,李福顺引来一人,却不进亭,远远站在梅从边,亭中诸皇子一时噤声,只见来人衣着单薄,与亭中拥毳衣炉火的几人仿佛两个世界。
夏云鹤瞥了一眼满脸冻红的少年,恰对上少年无悲无喜的双眸,微微一怔,一双琥珀色眼睛。
她脑中轰一声,顿时想起死后看见的,那个宁死不降的将军,一模一样的眸子。
原来是七皇子。
昔忆泛起,元化四十八年深秋,她监军边陲。七皇子谢翼一战成名,今上赐豪宅美妾,均辞不受,天子震怒,七皇子留了句,“北戎未灭,戍边先行”,携亲卫纵马归边,气得天子专门派人去边境打了他一顿。
她勾起嘴角,抬眼细细打量少年,发现少年也在看她,心中一凛,别开眼,垂眸思索。
一个不受父亲喜爱的皇子,心怀家国,战死沙场,她要阻止悲剧重演,七皇子或许是一个好的人选。
她心中有了答案,抬眸撞上少年磊落的目光。
五皇子怒斥道:“谢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无礼地盯着夏大人!”
谢翼垂下脑袋,瑟瑟发抖。夏云鹤起身解下狐裘,走出亭子,将衣服披在矮她半头的少年身上,强忍着刺骨寒意,露出笑容。
“七殿下,可愿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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