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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梦密码结局+番外小说

陈酿-颜语城 著

现代都市连载

那年,周云天十四岁。对于泥土,周云天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任何一块被人踩烂在脚底都不会在意的泥巴,在他的手里,能化作山川江河,人间百态,虫鱼鸟兽。再加上他有一位克己慎独、兢兢业业的老师黄世泽。所以,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窑坊,周云天也已经倍感满足。从记事起,他就在窑坊的炉火边成长,他的脸被炉膛烘得红红的,他的心又冷静得如同完成的瓷器。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守着新河窑坊,过安生日子——直到那一天。炎热的正午突然打了雷,以为要下雨,却只看到东边的江面有一团滂沱的云团。接着远处就闹哄哄起来,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几个家丁,一边吆喝着什么,一边将一块红绸,从新河窑坊的院门口一直铺进了院子里。师傅还在午睡,周云天和师兄师弟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主角:郑擎亭李峤章   更新:2025-04-29 13: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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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郑擎亭李峤章的现代都市小说《江山梦密码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陈酿-颜语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那年,周云天十四岁。对于泥土,周云天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任何一块被人踩烂在脚底都不会在意的泥巴,在他的手里,能化作山川江河,人间百态,虫鱼鸟兽。再加上他有一位克己慎独、兢兢业业的老师黄世泽。所以,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窑坊,周云天也已经倍感满足。从记事起,他就在窑坊的炉火边成长,他的脸被炉膛烘得红红的,他的心又冷静得如同完成的瓷器。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守着新河窑坊,过安生日子——直到那一天。炎热的正午突然打了雷,以为要下雨,却只看到东边的江面有一团滂沱的云团。接着远处就闹哄哄起来,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几个家丁,一边吆喝着什么,一边将一块红绸,从新河窑坊的院门口一直铺进了院子里。师傅还在午睡,周云天和师兄师弟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江山梦密码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那年,周云天十四岁。
对于泥土,周云天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任何一块被人踩烂在脚底都不会在意的泥巴,在他的手里,能化作山川江河,人间百态,虫鱼鸟兽。再加上他有一位克己慎独、兢兢业业的老师黄世泽。所以,虽然自己的世界只是一个小小的窑坊,周云天也已经倍感满足。
从记事起,他就在窑坊的炉火边成长,他的脸被炉膛烘得红红的,他的心又冷静得如同完成的瓷器。他原本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守着新河窑坊,过安生日子——
直到那一天。
炎热的正午突然打了雷,以为要下雨,却只看到东边的江面有一团滂沱的云团。接着远处就闹哄哄起来,莫名其妙地跑过来几个家丁,一边吆喝着什么,一边将一块红绸,从新河窑坊的院门口一直铺进了院子里。
师傅还在午睡,周云天和师兄师弟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红绸和那些古怪的家丁。不过很快,红绸那头就走来大人小孩各一名。小孩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到新河窑坊的牌匾,就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蹦蹦跳跳先进了院门。
周云天望着这个小姑娘,心中竟然“咯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凉风拂面而来,这风吹过之处,百花竞相盛放,山山水水皆化成翠玉。
正当他还在惊诧于脑海中为何会冒出这样的幻象时,那小姑娘已经跑到他的面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最后还握住他的双手,欣喜地喊了一声:
“云天哥哥!”
一旁的师兄师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么个一看就金贵的富家小姐,跑到臭烘烘的窑坊中来,拉着他们朝夕相处的同伴,还喊出如此亲切的称呼来。
周云天被那粉雕玉琢一般的小手握着,只觉得心中的亲切大过了吃惊,甚至也觉得自己就应该和这小姑娘相识了许久。
就在此时,小姑娘后面跟着那位身着华贵锦衣的官人也踏进院来。院子的另一头,则传来了黄世泽激动到变形的声音:
“郑大官人?郑大官人!您回来了!您可回来了!”
周云天从未见过平常如一尊陶像般不动如山的师傅发出过这样的声音,但是“郑大官人”这个名号,他从小听过许多次了。
从小师傅就和他说过:他是一位叫郑擎亭的大官人带到新河窑坊来的,郑大官人还给他取了“周云天”这样的大名,以纪念他的师公周劲风。
望着由远及近的脸,有一些非常久远的画面闪过周云天的脑袋。那位郑大官人已然来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周云天却已经想不起来——
十年前,这位郑大官人,曾经那样潦倒地走入那个破庙,也曾这样上下打量那个满身泥泞的他。
眼前的郑大官人开口说道:“你长大了!”
说完,这位郑大官人快速在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周云天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最小的“大观通宝”。
正不明所以之时,身后的黄世泽已经上前来,握住郑大官人的手,行了个大大的鞠躬礼。
一旁的师兄弟见师傅如此模样,也跟着行鞠躬礼。只有周云天一直被那小姑娘拉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行礼还是不行礼。
郑大官人伸出手来,拍了拍周云天的肩膀,说了句:“你先带着我女儿沉芗玩一会儿,我和你师傅说会儿话。”说罢,师傅便带着郑大官人去往了内堂。
师兄弟们围了过来。
“你叫沉芗?”
“你从哪儿来?”
“你们家多有钱?铺得起这红绸?”
“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家云天?”
“你父亲和我们师傅什么关系?”
......
小沉芗被这么一群粗人围着,丝毫不惧,落落大方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只不过被问道“如何认识周云天”时,她便笑而不答。
冷不丁地,屋内的黄世泽吼了一声:“都别围着郑家小姐,干活儿去!”大家这才散去,只剩周云天和郑沉芗。
他们二人的手,此刻都还紧紧地握着。
不知道为什么,二人都觉得,这样握着是最合理的,他们愿意这样一直握着。
“爹爹跟我说,云天哥哥是我们家的恩人。”沉芗偷偷对周云天说:“这件事,以前只有我和爹爹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知道的第三个人,是不能告诉其他人的。”
周云天用力点点头。
于是二人牵着手,沿着红绸走出新河窑坊,在门口大榕树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沉芗开始给周云天讲郑擎亭当年如何在破庙遇见他,那枚折十“大观通宝”和花坦麦饼碎屑。说起浑身是泥的娃娃,沉芗就笑得合不拢嘴,周云天羞得满脸通红,心中却没有丝毫气恼。
这个故事在周云天听来,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但脑海中也会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发出羽毛振动般的声音,和这个故事中的场景应和起来。听着听着,生出了一个念头:原本以为自己在窑坊长大,有师傅爱着,师兄师弟们陪着,没想到自己的身世如此离奇,父母是谁不知,如何降世不知,更在那么小的年纪,像一只小兽,孤零零地在破庙中生活。
想到这儿,再低头看手心那枚小小的铜钱,周云天不禁流下泪来。
沉芗感应到他内心的波澜,真诚地说道:“爹爹曾说过,云天哥哥能活下来,能捏出那般的泥人,还能倾尽所有帮助一个大人。云天哥哥不是凡人,身上一定带些仙气的。”
听到此话,周云天的心,也如炉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他跑到大榕树下,掏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看了看沉芗,就开始捏了起来。
沉芗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没一会儿,一个泥土做的小姑娘就从周云天的手中诞生了。那眉,那眼,那身段,像极了沉芗。周云天摘来了花瓣,叶片,给泥人小姑娘做了衣裳、簪花。最后,他洗净了双手,将那泥人小姑娘放在一朵小芭蕉叶上,双手捧给了沉芗。
沉芗望着那个泥人,欣喜地说:
“我的云天哥哥,真的是带着仙气的。”
周云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重逢,那个炎热的午后,他们俩拉着手,他给她介绍窑坊的每一处,看他和师兄们烧制的瓯窑瓷器,他们沿着弯弯绕绕的新河一路走着,经过一座又一座桥,一道又一道坊。她的脸如同瓷器般光洁可人,就连额头的汗水,都如同清晨的露珠般,令人怦然。
“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边,走到云上就好了。”周云天心中想着。
日头转瞬西沉,郑家的家丁抬来了精工轿,郑擎亭带着郑沉芗告别上轿。周云天跑到门口看着,轿子抬出去很远,郑沉芗还是不停地从轿子中探出头来,与他挥手告别。
当晚,师兄师弟们围坐吃饭,热烈地谈着今日之事。周云天记着沉芗“不能外传”的约定,笑而不答。师兄师弟们一再逼问,倒是把师傅黄世泽惊动了出来。
在弟子们的印象中,师傅黄世泽一直是一张老实人的脸,师傅时常让他们觉得是一块木头,或者一块土疙瘩,没有什么喜怒哀愁。但今日,师傅的脸却比往常红了几分,眼中多了几分神采,师傅说:“我们新河窑坊的东家回来了,以后你们都要为东家打起精神来,不要砸了新河窑坊,更不能砸了郑家擎亭公的招牌!”
看到师傅这副模样,大家都有些激动。黄世泽又对周云天说:
“过两天擎亭公会邀请向麓城百工中的翘楚,去往郑家大宅共谋大事,你便和我一起去。”
周云天心中一喜,百工翘楚、共谋大事与他无关,他只是想着:又能见到自己的沉芗妹妹了!
周云天开始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后来那天发生的事情,竟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把整个向麓城都掀了一掀!

拿着名帖,站在郑家大宅前,黄世泽的心中充满了崇敬。
不仅是新河窑坊的东家郑擎亭终于衣锦还乡,更是今日持着名帖来的,哪个不是能把名字喊得当当响的向麓各匠坊大司务。
托东家的福,终于可以和这些大司务们并肩而立了。
黄世泽深吸一口气,迈入门中。周云天紧跟其后,他心中的欢喜,可比他的师傅还要翻上一番。
今日的郑家大宅,更像是各匠坊的“技艺切磋”集会。郑家大宅的院落内除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更有众多来自临安、姑苏的珍品器物。司务们聚在建筑、珍品前,或是独自细细揣摩,或是与人大声探讨。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专注甚至痴迷的状态。这情景,也是难得一见。
郑沉芗挤过人群跑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周云天的手。
周云天看了一眼师傅,黄世泽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轻轻说了句:“去吧。护好大小姐。”
二人牵着手,离开前院,把大人们的喧闹丢在脑后,到达郑沉芗居住的小院。
周云天这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给沉芗。于是取下背了一路的包裹,露出里面的器物来。那东西由上下两层组成:下层是一个莲花台,上层是一个云团。
“这是,我为你做的香薰台。”周云天红着脸说。
沉芗开心地打开了小柜子,取出一块香来。将器物上下拆开来,在莲台上点上香,再将云团盖上,不一会儿,那丝丝缕缕的烟气,就从云团的细孔中冒了出来。
实在有趣,沉芗不由“哇”了一声。
“我给这个香薰台取了个名字。”周云天说:“就叫沉芗云天”。
沉芗又“哇”了一声:“原来如此!云天哥哥还在给我的礼物中,藏了暗码!”
周云天点点头:“往后,我做东西给你,把想说的话,都做在东西上。”
二人点着香,吃着点心,坐着说话。沉芗讲这几年在外面随爹爹走南闯北的见闻,周云天就讲自己在窑坊的日常。正讲得热切,外面传来一串劈里啪啦的鞭炮响。
“是爹爹的百子炮!宴席要开始了!”沉芗拉着周云天走了出去。
郑家大院内,已经摆出了十几张大红桌,宾朋们欢坐一堂,这会儿已经开始研究桌上的瓷碗,瓷碟,精美的筷子了。
周云天在人群中看到了黄世泽,沉芗便说:“你去陪黄师傅坐着,我去陪自家人坐着,我们晚点再说。”
众人坐定,郑擎亭出现在院子中心假山的亭上,向各位行礼作揖。众星捧月之下,不禁感慨万千:“我郑某人此次归乡,一是为众父老乡亲而来,愿出一份绵薄之力,为向麓城增添荣光;二是为自己而来,将主营驻扎于向麓,以向麓城市舶司为起始,在各位官人、司务们的支持下,实现鄙人的商道。”
说罢,郑擎亭高举酒杯,颂道:“敬向麓城!”
众人也纷纷举杯,正想说祝酒词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爆喝:“郑员外心系向麓城百姓,却唯独没有心系于我。我着实伤心得很哪!”
人们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打扮与周围的司务们完全不同的人。只见他一身灰衣长袍,头戴铁戒箍,头发自铁戒箍两侧披散下来,乍一看像是个僧人,细看是满脸的杀意,完全没有僧人的慈眉善目。
现场已经有人认出此人来,喃喃地说:“这莫不是莲花峰莲花寨的大王,翻江龙童超?”
郑擎亭不愧是江湖老手,只是客客气气地说:“来的都是客,这位贵客请坐好,我郑府上下定然好生伺候。”
那翻江龙童超哈哈一笑,说:“伺候便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这桌酒而来。”
郑擎亭拱手道:“请贵客明示。”
童超嬉皮笑脸地说:“我要你郑家一半产业,不过分吧?当然,你要全部家业都给我,我也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郑擎亭脸色一变:“贵客说笑了。不过此事也不是不可谈,我俩可从长计议。”
童超说:“好好好。郑员外真乃英雄气概。但可惜啊,我没有时间和郑员外从长计议了。”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童超突然举起了手。
突然有条精装的身影,从人群中飞速奔向郑擎亭的家眷桌。
郑擎亭大喊一声:“糟了!家丁何在!”
郑家的家丁连忙从大院各角往家眷主桌奔跑。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来不及了。
那桌上,郑擎亭的一群妾室和几个孩子,都吓得愣在当场。
只有一个女娃儿大喝了一声,这女娃便是郑沉芗,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摇摇晃晃举起一把椅子丢向一个来者,又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划向另一只伸过来的手。
同时,沉芗向身后喝了一声:“姨娘们护好弟弟妹妹!”
这时,郑擎亭的妾室们,才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护住各自的娃儿,顺手捞起东西丢了出去。
那童超看得不禁皱起眉头,突然吹了下口哨。只见郑家大院的墙头,又跃下几个身影。这几个身影身手更为矫健,而且他们行动的目的更加明确:
他们要抓的郑擎亭唯一的儿子:郑纲。
离郑纲最近的郑沉芗快速冲上去,一跃而起,死死抱住跑在最前面的贼人,甚至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咬住那人的耳朵。
那人吃痛,也未曾想到,这十岁女娃居然有此等胆量和行为,一时甩不掉背上的郑沉芗,颇为狼狈。
几名家丁终于赶了过来,护住了郑纲。
那童超见势不妙,喊了一句:“一个就够,扯呼!”
此刻,一条黑影快速向前,快速掏出一个布袋,把还在贼人背上的沉芗塞了进去,二人快速跑到墙边,攀援而上,消失在墙外。
众家丁追之不及,纷纷义愤填膺地准备去围堵童超。却发现童超不知何时已跃身至门口。童超鞠躬说道:“虎父无犬女。我钦慕郑家大小姐的风范,请她上门做客。或做个压寨夫人,也未尝不可。郑家公,小婿先告辞了。希望您早送嫁妆上门。”
说罢,只见一阵灰色的尘土刮过,那童超已然不见了身影。
家丁们纷纷冲出了门口。满院宾朋,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捶胸顿足,痛斥那翻江龙童超为非作歹,也有的已经跑出门去报官。
黄世泽发现自己拳头紧攥,牙都快咬碎了。他朝四下张望,试图想做点什么,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徒弟周云天不见了!
郑擎亭疾步从凉亭中下来,在众家丁的簇拥下,来到门口。
两边的道路都空空荡荡,不见贼人踪影。
“那贼人定然是驾着马车,掳走了咱家小姐。”一位家丁愤怒而悲伤地说。
“可到底哪条车辙,才是贼人的啊?”另一位家丁瘫坐在地上。——是啊,今日郑家邀请那么多宾客,坐的马车,运送礼品的推车,早已把地上辙得乱七八糟。
这时,地上有一道闪光,晃了一下郑擎亭的眼。
郑擎亭一看,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折十的大观通宝。
郑擎亭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那枚大观通宝,就躺在两条车辙的中间。
“顺着这条追!”郑擎亭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

“郑利号”靠岸,船工放锚的放锚,架梯的架梯,引路的引路。走在最前端的,自然是名震浙南、富甲一方的郑擎亭;随后是“郑利号”的纲首李老大;走在他们之后,却走得最昂首挺胸的,便是新河窑坊的大司务黄世泽。
黄世泽的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盒子用一条红绸盖着。
市舶司提举李峤章第一个迎上前去。郑擎亭、李老大、黄世泽向李峤章行跪礼;李峤章忙扶起郑擎亭,说道:“前几日收到郑老哥的信,便知喜事不小,郑老哥这次筹谋,为我向麓城又添一笔新功。”
郑擎亭微微一笑点点头,稳稳地说了一句:“有李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才是我向麓港的福气”。随后,郑擎亭望向被众人围着的周云天,眼神突然闪出别样的光来,不同于商人的圆滑老练,更像是欣慰与爱惜,却也只说了一个字:“来!”
周云天被众人推着向前,他的脸自小被窑火映着,本来就比一般人红,如今更是红得发亮。周云天走到郑擎亭面前,刚想下跪,却被郑擎亭一把搀住,说道:“先跪师傅”。
周云天脸又是一红,转向黄世泽,倒头便拜,黄世泽禁不住老泪纵横,口中不停地说:“好徒儿,好徒儿,这下,总算是让咱们新河窑坊,不对,是让咱们瓯窑扬眉吐气了!”
顺着热闹劲儿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客商、水手、匠人、贩夫、走卒...
见这情势,郑擎亭对李峤章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峤章的小厮扛了半天的高椅终于放到了地上,李峤章迈腿站了上去,对着众人高声说道:
“此次,由本官亲笔书写举荐书,由郑大官人亲自出面举荐,将咱们向麓城新河窑坊新烧制的新品,送至临安府,并面呈工部侍郎厉文栋大人。厉文栋大人对我瓯窑新品赞不绝口,立刻呈报工部尚书谢国斋大人,虽还未得到国斋公的评判,但此次的瓯窑新品,定然能有所成就,光耀向麓。”
现场欢呼一片。喊得最大声的,自然是新河窑坊的窑工们。
郑擎亭对李峤章拱手作揖,接过话头说道:“说起瓷器,诸位行商天下的官人们比我清楚。北有定窑、钧窑、耀州窑;南有龙泉青瓷;景德镇青白瓷。诸位之中,经营此种瓷器并从中获益者,想必是不少的。”
现场的商人们,船老大们,纷纷点头。有几人环顾四周,面露得意的神色,俨然就是瓷器行当的经营好手。
郑擎亭冲各位拱拱手,继续说:“一方水土,若能在瓷器上出得名品,即便不被列入官窑,也足够让此地获利百倍千倍。但我瓯窑自汉代以来,虽已有千年的传承,却始终没有惊世之作。但,如今不同了!”
郑擎亭用手指向黄世泽手中那盖着红绸的器物,众人的眼神瞬间都集中了过来。郑擎亭柔声对周云天说:“你做的,你来揭”。
周云天恭恭敬敬对着郑擎亭行了个礼,此刻他脸上已无最初的窘迫,而是一种骄傲,一份洒脱。
红绸揭开,众人只觉得一阵暖风拂过。此刻大雾已尽数散去,一轮春日洒向宿觉码头。众人只觉得眼中出现了一团清澈的亮光,只是一闪,亮光便褪去,化作一个瓷瓶。那瓷瓶上绘着晨光中的青天与山峦,比真的天与山更有韵味。再细看,山峦下还有一条大河,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河水仿佛在缓缓波动,流淌。
“这瓶子,不像是人间造物啊,更像是天上来的。”一位脚夫喃喃地说,下意识地双手合拢,做了个拜的动作。
“这是瓯窑?咱们的瓯窑?”一位陶瓷大商瞪大了眼睛,他眉宇间商人的狡诈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切,他已被这件器物深深打动。
“我等在宿觉码头混迹多年,苦心经营,多年来,天下瓷器,从我等手中进进出出的不计其数。但中外名瓷,乃至南洋,甚至在欧罗巴,都未曾见到这般气象之物。”
另一位陶瓷大商向李峤章、郑擎亭拱拱手:“李大人、郑大官人替向麓城发掘出此物,真是无上的功德。”
这时,沉默良久的黄世泽终于说话了,这个因常年居于窑坊显得木讷的老窑匠,此刻终于对他心爱的徒弟说上一句:“做得好哇!做得真好哇!你真是,我瓯窑,古往、古往今来第一人!”
一个嘴笨之人,开口夸自己的徒弟,夸得磕磕绊绊,这场面即有几分滑稽,又让人觉得庄重,继而感动。
就在大家纷纷感慨之际,市舶司提举李峤章却干笑一声,说了句:“关于这瓯窑瓷瓶,本官却另有一事担心。”
众人不解地望向李峤章,李峤章抚着下巴,慢悠悠说道:“自古以来,都是烈焰炼瓷韵,繁复难成文。烧出一个惊世瓷瓶固然是大喜之事,但若是说到造福一方,还得看这个瓷瓶是否可以再次烧成,是否可以传下工艺,由他人烧成。”
众客商听得此言,都相互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在工匠行并不罕见:偶尔因天时地利人和制出上等品,却无论如何都制不出第二个来,如同昙花一现。
正在大家都凝神细细揣摸李大人这句话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喝:“李大人你多心了,我云天师哥可不是寻常人!”
现场人一听,不禁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暗想:
“这是谁家的傻丫头,还想不想在这向麓港的地界待下去,竟然胆敢当众顶撞市舶司提举大人?!”

从车上跳下来,李墨梅几个健步朝父亲的书房跑去。
父亲和小叔叔正在讲话,今日的父亲看起来比平常更欢喜些,烛火一照,更是红光满面。
李墨梅跳过去,说:“在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李峤章笑着打了她一下,说:“还是没个正形,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
李去尘也笑着说:“赶紧给找个婆家,哥哥和我管不动,让她夫君来管她。”
按照平常的李墨梅,定然是气呼呼地断然否认,但今日听到这个,却面露绯红,扭捏了起来。看得李去尘不禁含笑着对李峤章说:“大哥,您看这丫头,应该是情窦初开了。”
李峤章也哈哈一笑说:“能让我李峤章的女儿看中的男子,自然是不差的。”
李墨梅的脸羞得通红,只想找个由头让这话先过去。突然她想到了,说道:“爹爹,你知道吗?今日有人去郑家,向擎亭伯伯提郑家小姐沉芗的亲了!”
此话一出,纵使李墨梅这般大咧咧的姑娘,也瞬间感到,房间里的气味变了。
先是叔叔李去尘,脸色瞬间失去光彩,本来就白,如今更是白如素面;再看爹爹李峤章,居然脸色又红了一分,像个熟透了的大柿子。——此情此景倒是让李墨梅觉得有几分好笑。叔叔和爹爹这是怎么了?
李去尘带点结巴地说:“谁?这向麓城中谁有胆子会这么肥,径直去郑家提亲?”
李去尘的回答让李墨梅很失望,显然小叔叔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正当她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李峤章却咳嗽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是我。”
“什么???”李墨梅与李去尘同时脱口而出。
李峤章并未理会二人的失态,继续说道:“我独身太久了。如今四海清平,向麓安居,我也该为自己筹谋。让郑家大小姐来给你当嫂子,给你当娘亲,总没丢了你俩的脸。”
李去尘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没站稳,居然瘫坐在了椅子上。李墨梅一眼就看出来,原来小叔叔对沉芗,是有心思的,却不知藏了多久,有多深。但李峤章仿佛就没看到这一幕一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了满面春风。
李墨梅此时脑子一片纷乱,事情和她想的很不一样,虽有些契合,似乎并不是坏事,但从内心深处,又生发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失魂落魄的二人,丝毫没影响李峤章的心情,他兴致勃勃地问李墨梅:“现在轮到你说,你的意中人是谁?”
李墨梅心一横,心想:事到如今,爹爹你也说了意中人,那我也说,你要娶沉芗,定然要答应我嫁周云天。
“我的意中人是新河窑坊的周云天。爹爹可否让那司务黄世泽来家提亲。”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句话是带着无限欢喜说的,此刻说出口,却是负气的语调。
李去尘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他微怒地说了一句:“你就别捣乱了。”
李峤章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李墨梅,认真地说了一句:“让黄世泽来提亲不是问题,但那周云天得问问自己的斤两,是否有资格,当我李峤章的女婿。”
第二天天刚亮,李墨梅便动身前往新河窑坊。
她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周云天,她想告诉周云天,要好好炼窑,要功成名就,然后去娶她。
李墨梅来到新河窑坊时,新河窑坊的院门大开,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院内忙忙碌碌。
走入院中,眼前的景象让李墨梅眼前一花。
只见那院中一圈,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器型的瓯窑陶瓷器:笔洗、杯子、大碗、小碗、斗笠碗;胆瓶、梅瓶、葫芦瓶、贯耳瓶、玉壶春瓶...
周云天的脸色黑红黑红,像是被炉火映照了太久太久,他一刻不停地走动着,从窑坊内搬出陶瓷器摆在院子里。
李墨梅走近,细细地打量每一个瓷器,有些上面绘着山,有些上面绘着水,有些是船,有些人。人里面,有农夫、店家、船家,往来的百姓,还有各国客商,形象惟妙惟肖,甚至能看出他们是从哪个国家来。
“云天师哥,这些是什么?”李墨梅小心翼翼地问。
但周云天并未回答他,只是一刻不停地从里面搬出不同花纹,不同器型的陶瓷器。
若是往日,李墨梅一定会上前,拉住周云天先让他把话说完再干活儿。但今天的李墨梅,格外地安静稳重。她就这样看着周云天走来走去,搬来搬去。
搬完最后一个瓷器,周云天举起双手,抹了把脸,然后仰天长笑。
李墨梅见周云天脸上灰黑白三色掺杂,不禁笑道:“云天师兄看起来像个泥娃娃。”
周云天点点头:“我一直都是个泥娃娃。来,你来看这几日我新炼的。”
李墨梅点点头:“看了一些,为何每一个花纹都不一样?”
周云天挠挠头,想了一阵,又说:“你走远点看。”说完,他便向外走去,走到院门边回过头来看一眼,又摇摇头,左看右看,搬来一张梯子,顺着梯子爬上了院墙。
李墨梅一时玩心大起,也三两下爬了上去,与周云天并排坐在院墙上。
周云天指着院内,说:“看!”
李墨梅定睛一看,一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所有摆放于院中的陶瓷,形成了一副山河人间图:那远山,那码头,那江水,那江中的孤屿...
“这是向麓港!那是江心屿!那是翠微山!”
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器具,不同器具上不同的纹饰,居然能组合出这般宏大盛景,这份气魄,这份心力,能想到、能做到的,世间又有几人。
“这套瓷器叫什么?”
“我想管它叫:江山胜览”
“江山胜览?”李墨梅反复念诵着这四个字,眼睛无法从这套瓷器中挪开。
周云天坐在墙头,伸出大手撑住下巴,他没日没夜地忙着,如今也算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的一切,周云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江山万里,只揽一人之胜。沉芗啊,我定可凭这套瓯窑器名扬天下,达成你我百年好合的心愿。”
想到这儿,他只觉得内心充盈无比,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倦。为了这江山胜览,他已没日没夜忙了许久。
李墨梅看着,看着,只觉得那风景入了眼,入了心,会化作泪,不知不觉涌上眼眶。此刻她的心也澎湃成了这江山,她忍不住挨着周云天说:“云天哥哥,我心中有你...”
说出这几个字,她已是羞红了脸。不敢偏过头去看周云天。但周云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周云天居然就这么面带笑容地睡着了!
李墨梅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气恼,举起拳头,捅了周云天一下。周云天动了一动,口齿不清地说:“哈,得去睡一觉了。”说罢,像条泥鳅一样,从墙头顺着梯子到了院中,穿过他的“江山胜览”,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新河窑坊的每一个人,都是向麓城中的有家有室之人,只有周云天是孤零零的。他来到新河窑坊后,黄世泽便在院中搭了一个小屋,给周云天当了家。
周云天走进屋中,倒头便睡。
李墨梅跟了进来,坐在床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究竟该走,还是该等他醒来,把刚才他没听到的话再讲一遍。
心中纷乱之际,李墨梅不禁抬头打量起了这间小屋。
小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各处都摆放着周云天的得意之作,其中桌子上就有李墨梅头上插着的琉璃簪花。
李墨梅拿起琉璃簪花赏玩了一番,又站起来身来,看其他的作品。
看着看着,她的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虽然这个房间她来过很多次,但没有哪次是像这次一样,有大把时间可以细细观赏的。但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突然,一个景象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郑沉芗的闺房!?
昨日她在郑沉芗的闺房,表达了对周云天的爱慕,那时她细细地打量过沉芗房中那些周云天所做的陶瓷,那时只觉得,新河窑坊是郑家的产业,那些器具出现在那里是理所应当的。
此刻她才察觉不对,因为,周云天房中摆着的器具,和沉芗房里的一模一样。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器具。
李墨梅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
沉芗房间,这些瓷器、陶器摆放的位置,在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又按照记忆对了一遍,没错,真的是一模一样。
“难不成...”一个让她极度不安的想法在脑海中翻涌开来,想止都止不住。
偏偏就在这时,睡得正深的周云天,在梦里嘟哝了一句:“沉芗...”
仿佛一个惊雷在李墨梅头顶炸开,她勉强站起身,一脸羞愤地朝门外走去。
此时新河窑坊的其他人也来上工,众人看到李墨梅,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
她毫无心情搭理这些凡夫俗物,她走过院中,感觉像是踩入了泥沼,她穿过院中的“江山胜览”,听到自己的心,传来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

距离爹爹上门说婚嫁一事,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两个月来,郑沉芗一直在郑家之中,搜集着各处的资料。
她已然知道那日上门提亲之人,是市舶司提举李峤章,但却无法知晓,李峤章是为谁来提亲。她本想遇见李去尘,或者李墨梅问问,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家中的常客,却许久不露面了。
父亲那边带来的,全部都是好消息:新河窑坊那边,周云天做了一套名为“江山胜览”的瓷器,看过的人都惊叹不已。沉芗让瓷宝前去看过,瓷宝回来,将那套“江山胜览”如何如何,围观人的反应如何如何,说了个天花乱坠,沉芗边听边笑,内心宽慰。
这两个月,周云天托人送来了两件瓷器。
一件是一个方形的大鱼缸,鱼缸底部,绘着的正是“江山胜览”的微缩全图。只是在图景的另一侧,绘着一个凝望的背影。那日沉芗给鱼缸倒上水,水光潋滟之间。原本写着“江山胜览”四个字的一侧,出现了另外四个字“只为一人”。沉芗见了,自然是喜不自胜。
另一件是个瓶子,上面画着一朵红色的大牡丹,背上是唐朝著名女诗人“文妖”薛涛的牡丹诗,诗曰: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旁边又题了四字:花期可待。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顺利得让沉芗觉得心慌。
——难道那些可能发生的阻碍,都是错觉?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那一日。
宿觉码头上,郑擎亭与李峤章站于风帆渐起的“郑利号”前,频频向前来相送的人拱手。
新河窑坊全部窑匠全体出动,将一箩筐一箩筐的“江山胜览”运送上船。
新河窑坊出品的所有瓷器,采用了郑家独有的“发苗法”进行包装,将瓷器分门别类摆好,在每个瓷器与瓷器之间撒上稻谷,而后用稻草捆扎结实,再一摞摞地放入竹筐之中。接下来几日,便定期在箩筐上浇水。那些稻谷壳便能发出芽儿来。这些芽儿会将瓷器之间的间隙塞满。
有人曾试过,将这样的“瓷器稻草捆”丢出去直接落地,里面的瓷器完好无损。郑擎亭为其取名“发苗”,亦是讨个“日日高升,财源广进”的彩头。
良辰吉日,“江山胜览”装船远航,首批自然是去往临安,面呈工部的诸位大人。获得工部肯定后,便可在临安郑家经营的店铺中进行展玩、售卖。
手下搬来太师椅,李峤章站了上去,说道:“良辰吉日,这江山胜览出海,是郑家擎亭公的大事,是瓯窑行当的大事,更是我向麓城的大事。本官定当竭力为民,上书工部,竭力推荐。让我向麓城的江山胜览,成为我大宋的江山胜览!”
众人的喝彩欢呼,在埋头搬竹筐的周云天听来,幻变成了他与沉芗喜结连理的祝贺。
“江山胜览定成!我与沉芗之事也定成!”他被喜悦推动着,有使不完的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各人的生活照旧。但还是有些许不同寻常之处:
“江山胜览”正式开炉炼制期间,李墨梅总是会来新河窑坊帮忙,但自从“江山胜览”装船发出之后,李墨梅便没有再来过新河窑坊。
对此,周云天并未察觉有何不对。他的心中,除了沉芗与瓯窑,装不下其他事物其他人。
沉芗在郑家大宅中,每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有一事让她觉得很奇怪,若是按照以前,像“江山胜览”进临安城呈于工部这种大事,父亲他一定会亲自主持,亲身前往。但这一次,“江山胜览”在宿觉码头演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出航礼后,郑擎亭并未跟船出发,甚至事后都不再提起过问。
有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有时候,没有消息则蕴藏巨大危机。沉芗深知这一点,可惜她只能深在闺中,她只能频频派瓷宝出去,却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等吧......等吧......等到满载“江山胜览”的“郑利号”归来,一切终将有个结果。
宿觉码头近几日有点清闲。
清闲的原因,是每一条船上负责观天象的火长,都在云气涌动中,推测出了海上的乱象。近日虽无狂风,却有乱流。在茫茫大海之上,乱流行船,无异于摸黑赶路。因此家家都暂时按兵不动,至于那些此刻已经在海上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瓯江江面上,远远地出现一个黑点。各守船火长们远远望去,不禁在心底叫了个好。
这是两个月前去往日本国的“德和号”。正常十日抵达,在日本国休整一个月返航。显然,在回来的途中,受困于东海乱流。但毕竟还是平安归来了,这定是“德和号”纲首冯老大与火长卫浪的掌船技术了得!
冯老大站在船头,望着宿觉码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也遮挡不了安全归航的宽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卫浪,这小子依旧稳得如同茫茫海上,悬于天边那厚厚的云层。
这时,在“德和号”的一层,出现了另一艘船影,卫浪喊了一声:“是郑利号。”
冯老大不禁抚掌大笑:“伙计们,与郑利号同时归航。今日,我们也能蹭一蹭擎亭公的红毯了!”
话虽如此,冯老大却立刻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距离宿觉码头越来越近,按正常情况来说,郑家的百子炮已经放起来了,宿觉码头也已经是一片红色了。——但没有,宿觉码头只是站着一群人,远远望去,像是落满鸦群的枝头。
再靠近些,冯老大仿佛都听到群鸦发出萧瑟的,不吉祥的“呱、呱”声。
“德和号”缓缓泊入船位,冯老大抬起手臂,这是告诉船员:先按兵不动。静静看会儿热闹。
“郑利号”终于靠岸了。“郑利号”纲手李老大抬眼看到冯老大,隔着船面无表情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做了个手势,船上的伙计们就开始一筐一筐地往下搬瓷器。
若是换做往常,这个过程定然是兴高采烈的,运送了那么多货物,行了那么久的船,如今终于靠岸,所有人都会是拼劲全力。仿佛不拼这最后一下,就对不起海上动辄月余的颠簸。
但今日的“郑利号”,每个人都是沉默的,更有脸上带着愤恨的。
这太不寻常了。即便见多识广的冯老大,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
“是郑家的擎亭公出什么事了?”
码头之上,冯老大认出了一批人:那是新河窑坊的窑匠们。
第一筐货物岗落地,新河窑坊的大司务黄世泽冲到筐前,伸出大手,去撕开绑着的稻绳。那稻绳扎得严实,但黄世泽不管不顾地用一双大手去扯它们。冯老大看着都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都能看到黄世泽掌心已经勒破,渗出血来。
“郑利号”纲手李老大迈下船来,递给黄世泽一把刀,黄世泽执拗地没接。倒是他身边的徒弟周云天接了过来,切开了稻绳。
里面的瓷器露了出来。
更准确地说:是碎裂了出来。
那原本捆得结结实实,应当完好无损的瓷器,此刻就像瀑布一样,顺着竹筐的破口“流”了出来,碎裂了一地。里面还有没碎裂的,但也能看到处处破口。
黄世泽仰天长叹,指着一边的周云天大喊道:“做成这样!有什么用!你是罪人!你让新河窑坊丢脸!让郑家丢脸!让我向麓城所有的瓯窑窑匠丢脸!”
冯老大突然想起数月前,也是在此发生的那一幕:黄世泽激动地对周云天说:“你真是瓯窑古往今来第一人”。
彼时此时,天上地府。
那周云天呆呆地站在原地,木然看着一筐又一筐瓷器被丢下船。
这时,不远处马车嘶叫,是市舶司提举李峤章来了。
李大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李峤章指着那一捆捆丢在码头的瓷器,喊道:“昨日才收到工部的信,每一句都是训诫!居然将这样的东西送过去!”
旁人见李峤章来了,赶紧围了过来,一脸震惊问道:“李大人,这新河窑坊的江山胜览怎么了?”
李峤章手中高举工部寄来的信件,说:“工部厉文栋大人与我是莫逆之交,这才私下写信告知我,此事也就到他这儿过了,没有对向麓其余工匠行当名誉造成损害。”
说完,李峤章喘了口大气,打开信件说:“工部训诫:此套瓷器过分追求瓷面油润,却让瓷片易裂易碎,求奇而失本心,非匠之正道。望向麓各坊引以为戒,恪守匠心。”
看客们把伸长的耳朵和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窃窃私语了起来。众人看黄世泽与周云天的眼神,也从疑惑不解,到不屑鄙夷。
“德和号”上,冯老大皱起了眉头;卫浪那平静如海天一色的脸,也卷起了波澜。二人同时低声说了一句:“不应该啊!”
李峤章盯紧黄世泽,逼问道:“这套什么胜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黄世泽显然受了巨大打击,双眼无神的看向周云天,愤怒且虚弱地说:“你炼的,你决定!”
李峤章靠近周云天,谁也没听清他在周云天耳朵边说了什么。就见周云天愣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然后他开始将一捆一捆的“江山胜览”割开,然后,他开始将一套套瓷器砸碎,直接砸在了宿觉码头的江岸边。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上前帮忙,也没人上前阻止。就眼睁睁看着周云天拆掉一捆,砸去一捆;拆一捆,又砸一捆...宿觉码头的江岸边,很快便布满了一圈瓷器碎片,望去如同雪落黑山,白浪卷堤,谁也不认得这曾经是什么“江山胜览”。
最后一捆瓷器终于摔完,周云天的脸色也变得与那瓷器一样,死灰且惨白,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睛空如墨夜,那成片成片的瓷器碎片,映不入半点他的眼中。
李峤章拱拱手说:“希望诸位记住这次匠行耻辱,也希望各位明白擎亭公的信誉与决心:若郑家货品有缺憾,宁可砸碎,也不会让他们流入民间!”
众人望向江岸的碎片,纷纷叫好了起来:“擎亭公真是我向麓城最讲信誉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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