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孟月仙傅淮川的其他类型小说《重生八零当寡妇,虐渣致富两不误孟月仙傅淮川》,由网络作家“落袋为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孟月仙让所有人都留在原地,自己捏着擦伤的胳膊赶紧追在后头。眼瞅三个人闪进七拐八拐的小路,孟月仙心里不停祈祷别出事,别出事,还是出了事。顾东躺在地上,满脸血,顾西捂着自己的腿,脸上都是痛苦。孟月仙心里咚咚地跳着,赶紧先检查二人的伤势。还以为受伤最重的是顾东,一脸的血最是吓人,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头上挨了一棍子,是皮外伤,问题应该不大。可真正严重的是顾西,他的腿断了,血汩汩往外冒,裤腿都被血浸透了。慌了神的孟月仙虽说着急,可还知道去医院。她赶紧跑回车站门口,嘱咐顾东带着一行人先去站前派出所报案,她领着顾北先送他们去医院。等到她看着医生给老大顾东还在冒血的脑袋包扎,顾西的惨叫声从病房另一头传出来。顾北流着眼泪不让孟月仙进屋去看,看了更心疼。可...
《重生八零当寡妇,虐渣致富两不误孟月仙傅淮川》精彩片段
孟月仙让所有人都留在原地,自己捏着擦伤的胳膊赶紧追在后头。
眼瞅三个人闪进七拐八拐的小路,孟月仙心里不停祈祷别出事,别出事,还是出了事。
顾东躺在地上,满脸血,顾西捂着自己的腿,脸上都是痛苦。
孟月仙心里咚咚地跳着,赶紧先检查二人的伤势。
还以为受伤最重的是顾东,一脸的血最是吓人,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头上挨了一棍子,是皮外伤,问题应该不大。
可真正严重的是顾西,他的腿断了,血汩汩往外冒,裤腿都被血浸透了。
慌了神的孟月仙虽说着急,可还知道去医院。
她赶紧跑回车站门口,嘱咐顾东带着一行人先去站前派出所报案,她领着顾北先送他们去医院。
等到她看着医生给老大顾东还在冒血的脑袋包扎,顾西的惨叫声从病房另一头传出来。
顾北流着眼泪不让孟月仙进屋去看,看了更心疼。
可哪是不看心就不会疼呢,要不是她当主心骨撑着,怕是早就哭做一团了。
医生开单子让她缴费的功夫,直接跟她说了情况。
“我们先给他做X光,腿骨骨折倒是好说,可脚腕有点复杂,可能需要照CT,价格就比较昂贵,看个人意愿,要不要做。”
孟月仙慌得不行,只要用钱能解决,那都不是问题。
“多少钱我们都做,你别让他以后成个瘸子就行。”
顾东低着头坐在顾西病床外的长凳上,愧疚得不行。
要不是自己冲动,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顾北坐在旁边,忍不住说。
“行李也不值钱,抢了就抢了,你们刚追上去,咱妈赶紧追在你们后头喊你们回来,你跟二哥一个都不听。”
谁说不是呢,就那点破烂家当,他还舍不得一样。
这回顾西的脚脖子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孟月仙进了厕所,把缝着的钱拿出来,又喊顾东去把他的那份拿出来。
“顾西的脚脖子,大夫说照CT才能看得清楚怎么做手术,得先交五百块钱住院。你的脑袋差点被开瓢,包上了得养一阵才行,事情都发生了你就别想了,以后遇上事儿想想再做。”
顾东头更低了,说不出话来。
孟月仙不放心还在派出所的其他人,赶紧打上车去接回来,又在医院边的旅店开了两间房。
一间一天两块钱,比大通铺好过一点,起码不用跟别人挤在一起,安全一些。
警察来做了笔录就离开,车站边的乱事他们都习以为常,来也只是公事公办。
抱着丫蛋儿的红梅气得不行,在医院走廊狠狠捶了顾东几下。
“从前别人在你头上撒尿你都能忍,怎么来这就忍不了?看你把顾西整成了啥样!”
顾东红着眼眶猛地抬起头。
“就是离了东北,我不想再窝囊了,行不行!”
一米八的汉子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第一次为自己辩解,却让孟月仙心碎成了一块又一块。
是啊,是她教他们怎么窝囊,怎么活的。
顾东又有什么错呢,他就是想护着那点东西,那些家里带出的东西。
她赶紧走到红梅身边,接过有些害怕的丫蛋儿。
“吵啥吵,事儿都出了,一家人别出了事儿就互相埋怨,你弟不怨你,红梅你也别怨顾东,要怨就怨我,是我没想到没提前说。”
顾念从病房里钻了出来,苦着一张脸。
“你们进去吧,二哥叫你们。”
顾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他听见外头的吵架声,只觉得自己啥也不是,看着鱼贯而入的家人,他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妈,是我没用,怨不得大哥。”
原来几个街溜子早就蹲在巷子里接应,他们自己跑进了包围圈,要不是自己被打倒在地,大哥着急顾着他,就能抓到抢包的那个人。
孟月仙坐在床边,给顾西掖了掖被角,摸了摸顾西的头发。
“都不怨,是我要带你们出来的,要怨就怨我,不想怨我,就好好听大夫的话,把脚脖子治好。”
“得花不少钱吧,那钱留着给顾南上大学呢,我不值当花那么多钱。”顾西又开始为弟弟考虑,啥都可以放弃。
孟月仙一把拍在顾西胸口,“屁话,只要治好你的腿,花多少钱都值当,再说这种胡话,把你耳朵揪下来。”
顾西眼眶发热,这才安心在医院住下。
家里人都争着抢着去医院陪床,病房里就数顾西的床位最热闹。
丫蛋儿在凳子边爬上爬下,孟月仙跟红梅借着小旅店的公用厨房,变着花样地做合口的饭菜。
旁边病床的当地人好不羡慕。
已经退休的王老太就住在附近,崴伤了脚,这才住进医院。
每天老伴儿不情不愿地送饭过来,说是耽误他打麻将,怎么不一下摔死她,还要麻烦他。
一家人热闹吃饭的时候,孟月仙见隔壁床的老太太眼巴巴瞅着,还是盛了一份递给她。
“阿姨,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一口。”
老太太倒是不嫌弃,甚至馋得不得了。
谁受得了东北乱炖的香味儿,排骨炖的烂糊,正适合她这种牙口不好的老太太。
可是她不好意思。
“我家那老头子马上就送饭过来了,不好意思的。”
“您尝尝我们北方菜。”
孟月仙还是把饭菜放在老太太手上。
顾西刚住进来的时候,老太太本来还嫌弃他们一大家子嗓门大吵闹,结果人家一看自己在睡觉休息,就不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带一份,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老头子指桑骂槐的时候,孟月仙还站出来给她解围,过后还拿话宽慰她。
白天没人扶着上厕所的时候,孟月仙两个天仙一般的闺女还扶着她去厕所。
没住两天她就要出院了,犹豫了片刻也没问他们找到落脚的地儿没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这般想的。
王老太都能想到的问题,孟月仙更能想到。
她白天没啥事的时候就在周边转悠,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
医院靠着火车站,到处都是棚户区,虽说治安没那么好,可胜在便宜。
原来孟月仙是绝对不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可两个儿子在医院花了小一千块钱,剩下的钱也只有六百多,她还得留下过河钱。
就在她转了好几天,小卖部的大娘都快认识她的时候,一个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结结巴巴的出声。
“你,你,你要,要租房子不?”
“咋样?”
“市长秘书给我打电话,说是让你去铁路货运部。”
“你的贷款呢?”
李庆安摇摇头,脸上没有多少失望的神色。
“先去看看吧。”
“成。”
孟月仙跟李庆安骑着自行车赶到火车站。
进门就看见柜台后面坐着上次劝她的年轻女人。
一见孟月仙出现,年轻女人赶紧站起身来,脸上都是惊喜之色。
“大姐,你来了?”
孟月仙眼睛扫了一圈,没见着上次的工作人员。
“上次那个人呢?”
“撤了,大姐你有这么大的关系不用,你可真憋得住。”年轻女人神采奕奕,又带着一点点讨好。
原来的脏活累活都是她来做,她敢怒不敢言,终于那人捅了马蜂窝,她才翻身做主人。
孟月仙干笑了两声,也不否认。
“那我的排单改了吗?”
“改了改了,给您排在这个月的20号,现在出了新政策,口岸城市可以走绿色通道,不用等那么长时间,您填下这个表就行。”
孟月仙喜上眉梢,妥了,省钱了。
“李厂长,你帮我填下。”
孟月仙这几天倒是跟着红梅学一点拼音,学写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字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太能见人,识字进度还在起步阶段。
李庆安帮着填写了单子,孟月仙好生感谢这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满意离开。
这回终于可以定下回东北的车票,一切也提上日程。
紧锣密鼓地准备几日,一行四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李海让媳妇在医院照顾住院的老娘,自己一个人出发。
几个月前,孟月仙一家老小狼狈逃离家乡,如今再次坐上火车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从深市到齐市,要坐两天两夜,下车再中转到黑湖,还要在坐10个小时。
这回漫长的旅途,孟月仙果断买了卧铺票,现在手里富裕,能不吃苦的地方她舍得花钱,一点不抠搜。
由于是一齐买的票,四个人在相邻的铺位,都在一个隔间里。
孟月仙一家三口正好分到了上中下三个铺位,李海则是分到对面的中铺。
李海的上下铺是两个寡言少语的南方人,一路上几乎都躺在床上,也不与他们有过多的交谈。
四个人唠唠嗑,斗斗地主,倒是时间过得也快,晚上倒头就睡,也没遭什么罪。
越往北走,车窗外的风景就越荒凉落后,低矮的黄泥房跟大片的田地。
等到了齐市,四人下车候车,等待去黑湖的火车,又坐了十个小时,这才踩到黑湖市的土地上。
车站简陋,空间不大,白墙已然发灰,地上铺设的是水泥地面,几张褪色木长椅磨得发亮,墙角有一排老式铸铁暖气片,人也稀少,远不像深市的火车站人声鼎沸。
黄刚早早等在车站门口,脚底下的烟头有十来个,他穿着条纹衬衣,阔腿牛仔裤,烫着卷发,一见到李海一行人出站,立马迎了上来。
“刚子。”李海先出声叫他的名字。
“这是孟姐吧,叫我刚子就行。”黄刚则先跟孟月仙打招呼。
黄刚伸出手,孟月仙回握,两人初次见面。
几人跟着黄刚上了公交车,先去落脚的招待所,就在黑湖市的艾辉区。
黑湖市是一个依江而建的边陲小城,城区面积不大,人口也相对较少。
马路是沙石路,车轮一压,沙土翻飞,空气里是无处不在的煤烟味儿。
透过灰蒙蒙的车窗,外头的建筑多是低矮灰蒙蒙的砖房和木刻楞平房,其中一条街却有不少欧式日式的小洋楼,在一片低矮破败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公交车到站,几人下车,走在马路边上铺着的木板上,底下阴沟里的水哗哗直响。
路两旁都是低矮的砖房,拐了几个弯到才到目的地。
「海燕招待所」
推开破旧的木门,一个稍胖的中年女人迎上来,身上穿着紫色的单袄。
“刚子,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几个亲戚,你给开三间房。”
“得嘞!”
女人拿着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钥匙,走在前头带路,停在了三间相连的平房前头,拿钥匙开了门以后,拆下几个钥匙,递了过来。
“热水管够,屋里都有暖水瓶,到水房直接打水,有啥事儿你就上前屋找我。”女人带着笑,说完识趣离开。
房间都差不多,白墙水泥地,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小木桌,和两个板凳,倒是没什么怪味儿,打扫得还比较干净。
一行人都进了李海的房间。
“孟姐,咱先吃饭,吃完了再去看仓库。”黄刚眼睛不大,一笑眼睛就成了一条缝儿。
“还是先去看仓库吧,看了心里踏实。”孟月仙想先确定下仓库再说。
“都行。”黄刚起身带路,众人把随身的行李袋放在宾馆,锁了门跟在后面。
孟月仙一家把带来的一万块钱现金分成三份,缝在内衣口袋里头,行李扔在小旅店也不怕贼惦记。
黄刚边走边介绍。
“这离车站近,卸货方便,大小也合适,租金也不贵,托了朋友才找到这处地方。”
孟月仙点点头,一个月五十块钱,一百多个平方,这在深市是绝不可能,也就是在北方小城才有这个价。
走了没一会儿,就来到仓库区。
到处都是砖混平房,屋顶都是平顶,比一般的平房高了不少。
黄刚从兜里掏出一把大钥匙,打开挂在仓库铁门上的大锁。
推开厚重的铁门,步入其中,就能看见全貌。
空旷的仓库四四方方,铺设的是平整的水泥地,四面墙的最顶上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
“这仓库挺不错。”起码在孟月仙看来,这里不错。
只要不是人为纵火,基本不会失火,木刻楞仓库也有,便宜得多,孟月仙压根没考虑,省这一点毫无意义。
看过了仓库,几人又回到车站,一齐站在车站外头等。
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
不同于南方温差不大,北方的一天有三个季节。
早穿棉,午穿纱,晚上烤着火炉吃西瓜。
孟月仙穿得不多,被这小北风一吹,浑身发冷。
红梅也好不到哪去,男人们倒是没啥事,抗冻。
“妈,你跟红梅先回去吧,接到人我们再去找你们去。”
红梅本来还想接着等,一看顾东这样说,赶紧拉着孟月仙。
“走吧,妈,咱回去等,怪冷的。”
“那行,一定接到人。”
现在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手机,连座机都少有,接不到人就真麻烦。
孟月仙跟红梅先回了招待所,看着指针一点点转圈,却怎么也等不回几人。
晚上7点到的火车,这都九点也没见人回来。
一个攥着扶手的小姑娘“哎呦!”一声撞在铁杆上,怀里的布口袋滚落在过道,里面的苹果叽里咕噜滚得到处都是。
“怎么开车的!”
“会不会开啊!”
“这是要人命啊~幸亏我抓得紧,要不都甩到车外头去了……”
人挤人的车厢里,怨声载道,售票员攥着票夹挤过人群,扯着嗓子解释,“爆胎!司机师傅正在换备胎!”
一个穿着蓝色夹克的知识分子不耐烦地敲了敲车窗。
“能不能修快点?我要赶去开会!”
售票员被挤得满头大汗。
“师傅也急,这么一大车人等着。”
孟月仙坐在座位上着了急,真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掉链子。
她询问售票员时间,人家抬起手表告诉她五点半,她赶紧匆匆下车。
等不及的知识分子也跟着孟月仙一起挤下车,两个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打出租车。
可这个时间段,根本不好打车,站在前头的孟月仙这才打到一辆,看知识分子还站在路边一脸焦急,她摇了摇手。
“我要去西海酒楼,顺路我就捎你一段。”
知识分子感激地钻进车里,“谢谢你,同志,我在海滨路下车就行,车费我给你。”
“车费就算了,刚好顺路。”
“要给的,到时候我给一半。”
孟月仙笑笑,不再拒绝。
“你也是去深大?”
“嗯,我今天去学校给我侄子送东西。”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知识分子喊师傅停车,刚一摸口袋,哭笑不得。
他掀开夹克,衣服口袋里头划出一大道口子,里面的钱夹子不翼而飞。
孟月仙看出男人的窘迫,赶紧说道。
“就说不用你给车费,没事的。”
男人尴尬了片刻,脸有些红。
孟月仙赶紧催促,“你着急就赶紧走吧,不用你出钱。””
知识分子还在看着自己被划烂的口袋,一动不动。
“就是……能不能借我五块钱……”
孟月仙愣了愣,从怀里的小坤包里掏出五块钱来,“给。”
“我还你,你给我写个地址。”
“不用还了,再碰到需要帮忙的人,你出手帮一帮。”
一个是孟月仙赶时间,一个是她根本不会写字。
男人被推下了车,出租车疾驰而去。
孟月仙赶时间,就怕自己迟到。
等到了西海酒楼,车费已经跳到了一百零七块钱。
她肉疼地付了车费,理了理头发,走进包厢。
陈丽丽坐在一边正尴尬地解释,坐在主位的李家旺脸色并不好看。
匆匆赶来的孟月仙脸上带着薄汗,爽朗一笑。
“久仰您的大名,今天有点事耽搁,让您久等了,我自罚三杯。”
孟月仙款款走到桌旁,拿起小酒盅,举起剑南春,倒满三杯,一口一个,喝得一个干脆。
李家旺一个南方人哪见过这样的女人。
趁着李家旺愣神的功夫,孟月仙坐下喘了一口气,“先吃菜,咱边吃边聊。”
陈丽丽着实为孟月仙捏了一把汗。
可孟月仙并没有因为迟到而唯唯诺诺,摇身一变,跟往日贤惠模样判若两人。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多主导下局面,帮着孟月仙谈成,结果自己才是打辅助的那个。
“李总,这就是我姐,北方人,豪爽,跟我姐做买卖,那只有她吃亏的份儿。”
李家旺被刚刚孟月仙的豪爽吓了一跳,倒也有几分赞赏。
他一个既没能力又吃不了苦的人,就靠着厂长姐夫才有质检员的工作,靠处理瑕疵货,这小日子才过得舒坦。
这肥肉都盯着,谁都想巴结着他,这么大手笔巴结的,还是头一个。
“既然是谈生意,咱们也就敞开了说。”李家旺吃了一口龙虾仔,放下筷子,单刀直入。
孟月仙将李家旺面前的酒盅斟满,笑脸盈盈。
“李主任年轻有为,我是想跟您谈点小买卖,瑕疵货我也想要,但是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要得多。”
李家旺被‘主任’两个字托到了半空,有点飘飘然。
当然这句话的后半段,更让他感兴趣。
“哦?你能吃下多少?”
孟月仙放下酒瓶,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家旺的眼睛。
“第一次我先要千把块钱的货,最迟不过五天进货一次。”
李家旺手里的筷子一抖。
瑕疵货对于服装厂来说是负担,毕竟订单质量合格才能交货,压在库房的瑕疵货,只会越积越多。
他每天处理的这些都不是陈年货品,收货的也都是有些交情的小摊贩,都只想要应季新款,出的货对于仓库的库存,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眼前的女人口气这么大,他想卖是真,不敢也是真。
李家旺表情凝重了几分,又有点调侃地说道。
“你就这么有自信出得掉?”
孟月仙自信一笑,“李主任,我既然要得了这么多,自然吃得下,货款现付。”
这个诱惑让李家旺彻底动心。
大宗交易,一般都是先付两三成,后面再进货,再交付尾款,这个女人竟然一次付清,好大的胆子。
陈丽丽在一边为李家旺一边夹菜,一边吹风。
“哎呀,钱都揣到兜里再说,赔了赚了,月仙姐自会承担,怎么说也是您的服装厂赚的。”
李家旺一想也是,偶尔出点散货,才得两三百块钱,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这千把块钱还不就是进了他的腰包。
就光这一桌子酒菜也是要花上两百块钱,不吃白不吃,不挣白不挣。
端着架子的李家旺倒是不直接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明天等消息吧。”
孟月仙端起酒瓶,给李家旺的酒盅里斟满。
“那我就回家等李主任给的好消息,我再敬李主任一杯。”
两个酒盅相碰,发出脆响。
孟月仙感觉差不多稳了,只不过对方还想端端架子,那就让他装一装。
打配合的陈丽丽也举起酒盅,“李主任,听说你马上要当新郎官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哎呀,李主任,这大喜事我得陪一个。”孟月仙也跟着举杯。
李家旺哪还顾得上吃菜,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舌头都大了。
最后是被两人搀着送到路边,给打了一辆出租车,烂醉如泥的李家旺躺在车后座,一动不动,孟月仙往司机手上塞了五十块钱。
“把李主任安全送到哈。”
“您放心。”出租车司机高兴接过钱。
这醉酒的乘客他最愿意接,也就十块钱的路程,五十块钱跑这一趟,捡了大便宜。
一脚油门,开得飞快,还没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乘客,你到地方了。”
司机喜滋滋回头,却见李家旺板板正正坐在后座,哪还有醉酒的模样。
“找钱。”
跟着进来的还有隔壁的大老王,是林场里的副厂长,要不是住得近,他可不想管这事儿,可那么多人看着,他又是吃官家饭的,不好意思不管。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婶儿,你这话说的可不应该,月仙一个人这么难,你还来凑热闹,你还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轮也轮不到月仙养你老。”
一听这话,竖着耳朵的老太太可不乐意了,直接往炕上一躺,滚来滚去。
“天杀的,老头子,你死的早,现在一个外人都敢欺负我,我不活了!”
孟月仙喝了一口水,脸色平静。
上辈子她脸皮最薄,连话都不敢说,自己没文化,怕说错话,惹祸。
老婆婆最会骂人,一点不顺她的意思,就立马跑到屯子中间撒泼打滚,不依不饶,非要她下跪认错求着她回家才行。
老实巴交的她只想靠着双手过好自己的日子,结果就被老顾家得寸进尺地欺负。
顾爱国活着的时候就瞧不起她,连带着整个顾家都瞧不起她,她也被打压惯了,觉得自己啥也不是,教育孩子都是吃亏是福。
吃亏得什么福了?
这种福分她也想老顾家的人尝尝。
本来想着明天挨个去要钱呢,竟然撞到了枪口上,省了不少事。
有副厂长大老王跟屯子里的大喇叭胖媳妇儿,他们怎么敢不还钱?
大老王喝着茶水,打量屋里的破桌烂凳。
寡妇家可不好进,虽然是邻居,他从来不登门,要不是今天亲眼见了,他都不知道孟月仙过的什么日子。
按理说家里两个在贮木场上班的儿子,一个月也有几十块钱的工资可以用,怎么过得像是盲流子。
孟月仙似乎猜到了大老王的疑问,在老太太鬼哭狼嚎的伴奏下缓缓道来。
“王大哥,不怕你笑话,爱国死了,欠了人家一千三百块钱,我家老大老二扛木头,一个月那点工资都拿去还钱,这还差八百多。我种点地,卖点葱卖点菜维持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老大家媳妇儿不嫌弃,嫁给他,连彩礼我们都掏不出来,今天还抱着孩子回娘家给老三借钱……”
说到这,孟月仙哽咽了,她捶着胸口,整颗心像是被压上了千斤的大石头,喘不上气。
想起上辈子老大眼看弟弟妹妹的惨,他就发狠挣钱,就那么活活累死。
大儿媳扯着女儿回了娘家,也不受待见,早早得了绝症撒手人寰,唯一的大孙女寄人篱下在别人家过活,又能怎么过好一生呢。
她对老顾家的恨意,让她想砍死他们才好。
可她不能。
她要修正他们的历史,不要在烂泥坑里打滚,离他们远远的,远到找不上他们的地方,深市就成了最好的地方。
她大字不识,只记得上辈子旁人说的改革开放在深市,好些人乘着东风,彻底改变了命运,她想带着全家去,去呆在遍地黄金的地儿,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上好日子。
大老王看着孟月仙凄苦的描述,对于老顾家更加感到厌恶。
顾爱国不着调,死了就死了,苦了孟月仙跟几个孩子。
整个屯子,一个考上大学的都没有,只有顾南出息考上了,鸡窝终于出了一个金凤凰,可竟然被钱卡在了脖子上。
还是因为孤儿寡母要不回借出的钱。
胖媳妇儿直肠子,抹着眼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月仙,你咋从来都不说呢,啥都不说,就自己忍着……”
老太太见没人搭理,也不嚎了,躺在炕上,闭着眼,干挺着。
耳朵不好倒有耳朵不好的好处,别人说啥都听不清。
反正老二说了,老大家的儿子三个都在贮木场上班,加起来一个月的工资都有一百块钱了,凭啥老大死了大媳妇过上好日子了,她也得跟着去享享福。
她想着二儿子让她呆着,她就在这躺着,她们娘几个也不敢不养活,还不是得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
顾家几个兄妹站在一旁,不敢吱声,怕帮倒忙,顾念依偎在孟月仙怀里,给她擦眼泪。
所有人等啊等,等到大老王都抬手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手表,胖媳妇儿都着急回家做饭的时候,顾爱民才赶回来。
本来还心存侥幸,人都走了,钱说不定可以不给,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大老王黑着脸坐在板凳上,胖媳妇儿瞪着自己。
他不情不愿地掏出怀里揣着的钱,有零有整,厚厚一沓,看着就不好数。
孟月仙一把接过,吐了口吐沫在手上,直接数起来。
没一分钟钱就被数得明明白白,上辈子捡破烂过活,字不识,但是钱数的最六。
“还差四十三块两毛。”
顾爱民的脸皮抽搐,有些局促的辩解。
“所有的钱都在这了,这一下子上哪去借这么多钱……”
还没等孟月仙吱声,胖媳妇儿先不干了。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少一分都甭说。”
孟月仙充满感激地瞅了一眼好邻居。
要不是她时常送这送那,难的时候不用她张嘴借钱给她,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时候,还给她撑腰。
大老王实在受不了这家人的做法,“你们这点小心思用在正地方,早就成那万元户了,孟月仙就指着这点钱过日子,赶紧还她,我们在就这等着,你回去取。”
“我兜里还留点过河钱,都给你还不行吗。”顾爱民一看混不过去,只能从怀里接着掏钱。
刚一掏出来,就被孟月仙一把扯走,数都没数,“欠了十来年了,剩下的是利息。”
顾爱民的心在滴血。
那可是一百多块钱呢,说抢走就抢走。
不等顾爱民出声,大老王就站起身来,“把老太太接走,当儿子养老太太是应该的,再敢往这送试试!”
吞了黄连的顾爱民知道,那一百块钱是甭想拿回来了,转头看了看炕上睡着的老太太,脸上都是嫌弃。
他将老太太从炕上扯起来,蹲下给她穿鞋。
老太太被扒拉起来刚想发火,却看见是二儿子拉自己,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还在迷糊。
“咋了,老二,你给我穿鞋干啥?以后不是在这享福吗?”
顾爱民胡乱地给老太太穿好鞋就将她往屋外拉,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胖媳妇儿正在阴阳怪气。
“哟~亲儿子不养老娘,送到寡妇家让她来享福,还真是算盘打的噼啪响,这比顾南都厉害,你咋不去考大学呢?真屈才了!”
顾爱民带着老太太离开,胖媳妇儿大老王也都各回各家,留在屋子里的一家人静悄悄的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沓钱的时候,顾东浑身冒着热气,穿着破棉袄下了班,刚回到家,就看见桌上的钱。
“哪来的钱?”
等着的是幺妹和找来的夜班保姆。
没想到这个人比孟月仙还小上几岁。
赵玉兰,本地人,家里有个重病的老娘,亲哥又帮扶不上,担子都落在她身上。
不同于孟月仙的一无所知,赵玉兰做保姆的时间也不算短。
缺钱缺得厉害,这才被人介绍给了幺妹。
终于能回家的孟月仙心情美丽了不少,告诉了赵玉兰夜间注意事项,兜里揣着两周的工资,就坐上了幺妹的自行车,往家赶去。
兜里有钱,还有比这个更快乐的事吗?
得了工资的孟月仙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市场。
先买了四根排骨,又买了些水果跟糕点。
等到她大包小裹地走到巷子口,正巧碰见了放学回来的顾北。
顾北穿着牛仔裤,背着书包,低头走得很急。
孟月仙刚想叫顾北的名字,注意到顾北身后的人。
男孩双手插兜,眼睛死死盯着顾北的背影。
孟月仙慢慢跟在两人身后,倒是想看看怎么一回事。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男孩止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顾北进了家门,又站了好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孟月仙的第一反应是顾北早恋了。
虽然在她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嫁给了顾爱国。
但那是她没办法,嫁人完全是爹妈做主,她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照着爹妈的意思辍学,养弟弟,再到嫁人,生孩子。
上辈子的她,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就把命运交在别人的手上,没有抗争过一次。
她甚至理所应当地以为,女人能有什么大出息,总归是要嫁人,当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能为丈夫传宗接代的媳妇,一个省吃俭用上不了台面不认字的妈,最后活成了一根燃烧自己照亮一家子的蜡烛。
想到这里,她快步走进家去。
顾西正坐在门口看着丫蛋儿跟石小千蹲在地上打弹珠。
“妈?你咋回来了?”
“我咋不能回来,丫蛋儿,看,今晚吃啥?”
“奶,是肉肉吗?”丫蛋儿好些日子没见孟月仙,天天念叨,想奶奶,一看见孟月仙出现,赶紧扑到她的怀里。
“大排骨,今晚上做乱炖,石小千也在这吃晚饭。”
石小千一听说是排骨,扔了弹珠,也扑到了孟月仙怀里。
大排骨谁不爱啊,石小千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亲妈丽丽都不好使。
顾北坐在饭桌边,刚打开书包,抬眼就见到许久未见的孟月仙。
“妈?你回来了。”
“嗯,作业多不多?”
“我在学校写得差不多了,还差一点。”
“那给我打下手,晚上做好吃的。”
做饭的功夫,孟月仙的眼睛不时瞥向巷子口。
顾北都放学到家,怎么顾念还迟迟没回家。
“顾念回家都晚,交了好些新朋友。”顾北最会察言观色,看亲妈心里惦记,就赶紧给妹妹解释。
“你呢?去了新学校,认识新同学没交点朋友?”
孟月仙手里不停,想侧面打听看看。
“没有,我想学习。”顾北声音闷闷的,脸色有些紧张。
孟月仙没有继续往下聊,顾念已经循着味到家。
“哇,今天吃大排骨!”
“去给你丽姨端去。”
“咋不让顾北端?”
“就你!”
顾念不情不愿地端着盘子出发,孟月仙自己盛出一盘子,又拿了一个菠萝,送到房东王老太家。
王老太还很意外,知道孟月仙找了工作,好些日子没见到她,竟然还惦记着她。
“你们自己留着吃,怎么还老往我这送,你这客气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阿姨,趁热吃,我先回去了,孩子还等着我,你这么帮助我们,跟一家人似的,别见外。”
王老太有点眼窝子发热,老头子指望不上,儿女都在国外,倒是孟月仙这个外人待她最好,比家人更像是家里人,比闺女更像是亲闺女。
自己一开始也不想多管闲事,可后面还是鬼使神差的帮了忙,她自己也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倒是有点知道原因了。
是因为她这个人。
孟月仙赶回家,坐在桌子前,还想等老大两口子还有顾南。
“妈,别等了,他们天天加班,有时候天亮才回来。”顾西饿了,孟月仙不在家的这些天,他们一家吃饭都是靠糊弄。
晚饭都是等顾北放学回来才做。
好不容易盼回了亲妈回家,才真正的改善了伙食。
“咋天天加班?”孟月仙有些诧异,虽然之前听石老千说过在厂子里上班,加班挣的钱才多,可还没有实感,现在听顾西说,才知道两口子带着顾南经常后半夜才回家。
顾西看着丫蛋跟石小千吃得满嘴香,实在顶不住,“大哥说多挣点钱,不让你给人家当保姆,嫂子跟顾南也同意了……”
“赶紧吃吧,我锅里留的还有。”孟月仙同意,兄妹三个这才动筷子。
晚上洗漱过后,孟月仙把丫蛋儿哄睡才悄悄回屋。
顾念直接钻进了孟月仙的被窝,赖着不走。
“妈,你这么多天不在家,我快想死你了。”
“就你会说,在学校怎么样?”
“就那样呗。”
顾念一听亲妈问她学习,比吃了安眠药还好睡,立马闭上双眼,哈气连天,还没问到第二句话,就睡着了。
听着顾念均匀的呼吸声,孟月仙在黑暗中开声。
“北,有啥话都可以跟妈说说。”
孟月仙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尾随顾北回家的男同学。
“啥也没有,就学习挺紧张的,每天作业也多,想好好学习。”顾北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想说。
刚到新学校她是害怕的。
可又是激动的。
学校很大,教室又宽敞,她努力适应。
入学那天,一屋子的同学死死盯着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在发烧,浑身在颤抖,可她又不能落荒而逃。
能来到这上学的机会是怎么来的,她无比清楚。
她知道全家人付出了多少,她想好好学习,她不想留在那个山沟沟里,等待嫁人的命运。
可崭新的一切让她很难适应。
周围的嘲笑,明目张胆的打量,还有一个最困扰她的麻烦,总是像噩梦一般纠缠她。
陈远就像是块狗皮膏药一样追着她不放。
从学校里的死缠烂打,到放学以后的尾随,她就像是一只被猎户盯住的小兽,瑟瑟发抖又无路可逃。
她根本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最不可能告诉的人,就是孟月仙。
“妈,我困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顾北翻了个身,一动不动。
孟月仙却睁开了双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上步村黑漆漆陷入安静。
三个疲惫的人影慢慢走到了家门口,悄悄打开门。
听到动静的孟月仙披了件衣服下楼,倒是给三个人一个惊喜。
“妈?”
“饿不饿?我给你们热饭,晚上做的排骨。”
“不饿,在食堂吃了盒饭。”
“丫蛋儿睡着了,晚上我哄睡的。”
孟月仙看着拼命加班的三人劝道,“钱是挣不完的,你们这样不要命的干,挣的这点钱能不能有命花都不知道。”
顾南正在洗脸,满不在乎地回应。
“妈,我还年轻,我不怕苦,等我挣了钱,你就别去上班了,我听说上大学也能上班,我养你。”
顾东也站在一边,着了急。
“我是大哥,还用得着你?妈,我们两口子挣得还多,下个月开工资你就别去了,在家待着带带丫蛋儿,啥都不用你管。”
红梅把换下来的衣服泡在脸盆里,“妈,听顾东的,我们能养得起你。”
上辈子的孟月仙最喜欢听这话,那时候她觉得自家儿女都抢着供养自己,是自己天大的福分,可真的是这样吗?
她成了最大的包袱,成了最大的吸血鬼,成了罪魁祸首。
“我有手有脚用得着你们来养?别瞧不起我。”
孟月仙语气冷冷的,脸上隐约带着怒气。
“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顾南心里一紧,赶紧解释。
顾东两口子也愣住,红梅抢先一步开口。
“妈,你别误会,你把顾东他们兄妹五个养这么大,也该享享清福了,我们现在在服装厂上班,也挣得不少,这日子眼瞅着越过越好了。”
孟月仙自然知道他们的孝心。
“我又不傻,我怎么不懂?可我也想让你们知道,我不用你们为我活,我现在这活儿挺好,钱多事儿少,你们用不着拼命,就是我的这点工资,供三个学生,也不是多难的事儿。顾东你们两口子挣钱是为了将来开店做生意,不要为了让我躺在家去拼死拼活。”
顾东蠕动着嘴唇,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作为嘴替的红梅帮他解围。
“妈,我们想多挣钱,手里有钱才有底气,也不全是为了你……”
红梅知道顾东孝顺,他们天天加班累得连丫蛋都见不着。
每次回来丫蛋都睡下了,早上他们走的时候,丫蛋儿还没醒,她只能轻轻地亲着闺女的脸蛋儿好一会,才能消解思念。
孟月仙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还不是心疼丫蛋儿,爹妈一天见不着,那钱再多,也买不来丫蛋儿的爹妈,别等孩子长大了,你们又后悔没多多陪她长大。”
红梅抹起了眼泪,顾东心里也开始难受,顾南站了出来。
“妈,让大哥一家不要加班了,我没事,我又没孩子。”
孟月仙被气笑,“你倒是想得开,你还有个老娘,你忘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头,你以为这服装厂的活儿能干一辈子?到时候都是机器代替人工,你手脚再快,快得过机器?”
孟月仙一语点醒梦中人,顾南想不到大字不识的老妈竟然还懂得这样的大道理。
别看现在服装厂的生意红火,可人工的效率低下他看在眼里,未来的科技发展飞速,用机器代替人工,节省的时间跟成本,将会是利润的大头。
顾南这才明白为什么孟月仙不想他一头扎进厂子。
上大学是他改变命运的机遇,虽然他在工厂做了没多长时间,竟然真的跟随环境,慢慢变得麻木,只专注眼前的这点加班费,那些理想跟抱负,开始慢慢模糊,他甚至据理力争加班的必要性。
被其他工友的洗脑下,不再坚定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一度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靠着疯狂加班打工,娶妻生子过一辈子,也是完美的一生。
他惊出一身冷汗,有些恍惚。
孟月仙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竟然点醒了顾南。
虽说她不识字,可也知道未来发展的大趋势。
出卖廉价劳动力的这批人是会被甩下的第一批人,她想让全家人都坐在列车上,而不是被碾在车轮之下。
第二天一早。
孟月仙早早起床,掏出五十块钱,交到红梅手上。
“红梅,别太拼了,咱不是为了打工来的深圳,这些话我都没对他们说,但是我想跟你说,我们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站稳脚跟,后面还是得做点生意翻身,光打工是不够的,你明白吗?”
红梅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老婆婆不会害他们,“妈,我都听你的。”
“有啥都跟我说,咱娘俩商量着来,别啥都听顾东的。”
上辈子红梅就是啥都听顾东的,什么都不跟她说,最后顾东办丧事的时候才知道,顾东为了挣钱多拼命。
她不想重蹈覆辙。
红梅点点头,“妈,这个钱你拿着,我们天天在厂子里上班吃食堂,一顿饭才五角,花不了多少钱。”
“那食堂能吃啥好饭,少加点班,回来陪陪丫蛋儿,下个月我就不给你了,收着买点衣服。”
孟月仙答应的逛街被折成了现金,红梅有点哽咽。
“妈……”
“我走了,现在夜班也不用上了,晚上我都在家,你们记得回来吃饭。”孟月仙说完转身离开,不给红梅哭唧唧的机会。
这回她不好意思喊幺妹再送她去,早早就出发,一路走着去上班。
倒不是她为了省那一毛钱的公交费,而是她不认字,还不知道坐哪一班车,才能到自己上班的地儿。
还是得认字才行,不求人。
要是能买几辆自行车就好了,一家子都可以骑车去上班,上学。
胡思乱想的功夫,她走到了小区大门口,跟门卫点了点头,进了傅家。
也不知道昨晚傅老太闹没闹人。
新来的小保姆有没有被折磨够呛,又辞工。
相处了一些时日,也处出了感情,后半夜还是习惯性醒来,惦记起她又爱又恨的傅老太。
刚一进门,就看见手忙脚乱的赵玉兰在抹眼泪,坐在轮椅上的傅老太两眼看天。
“咋了这是?”
赵玉兰眼泪直流,抬起胳膊露出渗血的牙印。
孟月仙两眼一黑,赶紧抓着她的胳膊去洗手间。
“哎哟,咬得这么厉害……”
赵玉兰昨晚上被吵醒好几次,她记着孟月仙的嘱咐,将盐水瓶里装了热水,包了热毛巾。
可半夜做噩梦惊醒的傅老太一直闹腾,一直乱叫,她怎么也哄不成,一晚上她都没睡好,两个黑眼圈看着吓人。
这也就算了。
早上她好不容易给睡醒的傅老太穿好了衣服,那可恶的老太太一看眼前的人变成了赵玉兰,立马变了脸,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刚想动手,孟月仙推门进来。
受了委屈的赵玉兰隐下恶狠狠的目光,缩回了手。
她要不是缺钱,当然不可能接这种活儿。
只有保姆打老头老太的份儿,怎么还受这种窝囊气?
孟月仙快速给赵玉兰冲洗了伤口,又从药箱里掏出碘伏,给她仔细涂。
“我也被咬过,后面小心点,就能提前避开。”
赵玉兰不想说话,只想狠狠打傅老太出口恶气,孟月仙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委屈。
“把她当小孩儿养,别把她当老人,就像我们带孩子那时候一样。”
一句话戳到了赵玉兰的心窝子上,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或者说她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她嫁人已经十年了,可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婆婆瞧不起她,丈夫也不想搭理她,占着茅坑不拉屎。
可碍于面子,迟迟没有离婚。
两个人各过各的,谁也管不着谁。
家里老娘用钱吊着命,亲哥在家游手好闲,是个好光棍,指望不上。
她只能挑起娘家的重担,做本地人最不屑干的工作,当保姆。
孟月仙哪里知道,看玉兰的岁数,只以为她家中也有自己的孩子。
赵玉兰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想说。
“想吃饺子不?我包饺子吃。”给赵玉兰处理好伤口,孟月仙开始挽起袖子。
受了伤,吃点好的补一补,也不知道能不能挽救她想辞工的念头。
要不是家里有要紧的事儿,她倒是挺想兼顾白晚班,挣上两份钱,攒点本钱才好做事。
赵玉兰刚想拒绝,却被孟月仙指挥着剁肉馅儿。
也不知道是饺子的诱惑,还是她不想回家面对病重的老娘跟没用的哥,她顺从地接过菜刀,一边看着傅老太,一边咣咣剁肉沫。
傅老太一边乱骂,一边看着厨房的两个人在忙碌,丝毫没感受到带着杀气的目光。
孟月仙手脚快,三两下和好了面,醒面的功夫,剥了几个白菜叶,洗了洗放在菜板上。
她说什么赵玉兰都不搭腔,孟月仙只好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擀皮,一边教赵玉兰怎么捏饺子。
“哟~捏得好看,你对象肯定长得好看。”
东北姑娘小时候就在炕沿边上看着亲妈包饺子长大,等到自己上手包的时候也会被老娘调侃,饺子包得好看,才能嫁个好模样的。
她对赵玉兰的夸奖,又一脚踹到了赵玉兰的心口上。
嫁给刘井刚是因为他朝天鼻一米六一口烂牙?
图的是他的本地户口,能从县份上迁到城里。
想着自己生了孩子,能占上城市户口,也算给自己的后代,谋个好将来。
可谁知道,自己竟然生不出孩子。
她抛弃了青梅竹马,嫁给看一眼就反胃的男人,得到的竟然是这样可笑的结局,她想不通。
现在她倒是想通了,是她命不好,是她上辈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孟月仙见赵玉兰冷着脸,还在琢磨,这可咋整?
饺子进了热水锅里,胖嘟嘟浮上水面,当赵玉兰咬了一口白菜肉的饺子,心里的那些不快,就消失了大半,不知是饺子的功劳,还是孟月仙的热情。
吃过了饺子,赵玉兰的心情好了大半,离开的时候也没说自己要接着干,还是辞工,孟月仙心里做好了准备。
要是她不做也没关系,自己再坚持几天再说。
自从上次孟月仙找到五花谈过之后,小区里关于孟月仙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少。
其他保姆见到孟月仙的态度也不再是以前的嚣张跋扈,两方隔着楚河汉界,都不越雷池一步。
那天翠兰的肺腑之言并没让孟月仙冲昏头脑。
她不想多管闲事,或者说踏入别人的因果之中,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如果真的与五花撕破脸,一个没有下限的人究竟能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谁都不知道。
孟月仙不想赌人性是生来向善还是生来为恶。
上辈子经历的种种,她铭记于心。
最赌不起的,恰巧就是人性。
白天,孟月仙陪着傅老太,细心地给她洗澡喂饭,傅老太罕见地没有过多为难于她。
两个人也真正的滋生了不少默契,只不过相互的对话,依然鸡同鸭讲罢了。
等到晚上八点来钟,孟月仙以为赵玉兰不会来上班的时候,赵玉兰出现。
为了钱,她还是选择忍下委屈,继续回来工作。
有人接班,孟月仙放心下班,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走回家去。
老大两口子跟顾南还是选择了加班,并没有回来,顾北收拾碗筷,灶上专门留着些饭菜。
可爱的丫蛋儿在想妈妈,孟月仙怎么也哄不好,背着她在巷子里一直走一直走,好不容易将她哄睡。
半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担心丫蛋半夜爬起来找妈妈,孟月仙就抱着她歇在老大家的房中,半夜却被怀里的滚烫惊醒。
丫蛋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两只小手一抖一抖。
“丫蛋儿,看看奶奶?”
可丫蛋儿翻着白眼,浑身打摆子。
孟月仙叫醒顾西,悄悄说了自己要去带丫蛋看病,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妈,叫上顾北吧,你一个人咋行?”
“叫她也没用,等你大哥大嫂回来,喊他们去医院。”
已是后半夜三点来钟,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惊慌的孟月仙一手举伞,一手抱着丫蛋就往外跑。
只要跑到马路上,拦到车,就可以赶紧送去医院。
雨势太大,孟月仙抱着丫蛋儿走得分外艰难,刚跑出巷子口,就被晃眼的车灯照得睁不开眼。
砰——
刺耳的急刹声中,雨伞飞上天空,孟月仙被撞倒在地,手里还紧紧抱着丫蛋儿。
顾东脱下帽子,身后跟着的媳妇儿红梅也进了屋,怀里三岁的丫蛋儿被老四顾北接了过去。
“妈,我就借到二十块钱,实在是借不着更多……”
李红梅经常从娘家借钱,要不是家里几个哥哥还没结婚,估计连这二十块钱都借不出。
孟月仙看着年纪轻轻嫁到自家受苦的儿媳妇,心里都是愧疚,接过顾北手里的大孙女,疼惜地摸了摸丫蛋儿冻冰凉的小脸蛋。
“丫蛋儿,冷不冷?”
顾丫丫摇了摇头,也不吱声,奶奶一直告诉她,丫头要有丫头的样儿,不能咋咋呼呼,以后嫁不出去,她收敛了不少。
孟月仙从怀里掏出三千块钱,厚厚的一沓钱让所有人到倒吸一口气。
“妈,你这是抢银行拉?”
“妈,你可别想不开真去犯法啊。”
七嘴八舌的话让孟月仙头都大了。
“我把咱家地卖了,明儿把车票买了,后天就出发,咱以后的家就在深市。”
炸雷般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刚刚孟月仙说一起陪着老三去上大学以为是玩笑话,现在竟然是真事。
“地咋可能这么值钱?”
顾西觉得奇怪,北方的荒山哪值得了这么多钱,几百块钱都是多的。
“咱家地里有金矿,别人告诉我的,我找了南方老客低价给卖了。”
这倒是说得通了,毕竟没有哪个冤大头会买鸟不拉屎的荒山上的一块地。
可顾南有点内疚,他突然后悔了,家里的这点家产都变卖了,一家人跑去那颠沛流离,只为了上个大学。
“妈,那金矿咱不卖多好……”
孟月仙看着一个个年轻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出决定。
“咱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卖了好,人家南方老客说了,以后深市遍地黄金,咱们借了老三的东风,全家去捡捡金子,丫蛋儿打小在那上学,你们在那安家找对象,这里的房子跟地啥用都没有。”
孟月仙还是想征求下儿媳的意见,毕竟要走那么远,“红梅,你愿意跟着我们走吗?”
李红梅有点懵,头一天还默默流眼泪等着自己主动去娘家借钱的老婆婆变了,一下变得雷厉风行,往常那个懦弱需要保护的女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妈,我嫁给顾东就准备跟他过一辈子的,他去哪我去哪。”
“成,红梅,从娘家这几年借的钱你拢拢帐,拿去还了。”
“顾西,你爸欠的五百多块钱拿去挨家还了,账本在抽屉里头。”
“妈,你刚刚说还欠八百多吗?”
“我不得往多了说嘛,你麻溜去还了,人家问你咋有钱的,你就说红梅家哥给的。”
“顾南,你去车站买票,多揣点钱,买一张卧铺剩下的都买硬座儿。”
“顾北,明儿个你去学校给你们姐俩退学,老师问,你就说不念了,穷得念不起。”
“顾东,你陪着红梅去,给老丈人买点烟买点酒。”
“顾念,去街上买点车上吃的,不要舍不得钱,穷家富路。”
家里的几个子女都被安排妥当,所有人这才有了实感,他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去那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顾南忍不住出声提醒孟月仙。
“妈,你真想去吗?那里人生地不熟,要不等我适应适应给你们找好落脚的地儿,你们再去?”
孟月仙摇了摇头,眼里都是坚定。
“老三,咱家想要翻身就靠此一举了,你好生念书,别的事不用你管。”
所有人都被安排出了门,孟月仙拿着三十块钱揣进兜里去了隔壁胖媳妇儿家。
刚吃过饭的胖媳妇儿正在收拾桌子,男人今天加班不回来吃,孩子吃过了饭正趴在炕上写作业。
“月仙来啦?吃饭没有?”
“我来找你有点事儿。”
“啥事儿?”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着孟月仙坐在炕沿上。
“后天我们家就走了,去深市。”
“啊?”胖媳妇儿嘴都合不上了,“去哪?”
孟月仙把三十块钱掏出来往她手里塞,“这么多年,你这没少帮助我们,一块两块地借钱给我,我还从来没还过。”
今天在她的帮助下,老顾家把钱还了,胖媳妇儿也替孟月仙高兴,可没想到孟月仙还钱的事儿。
“你这是干啥,那顾南上大学都得用钱呢,你还欠那么多饥荒……”
二人推搡半天,孟月仙还是塞进她的手心里。
“撕吧啥,孩子看着呢,你家也不容易,孩子他爸挣得不多,你家那弟弟还老冲你要钱,你攒两个不容易,我现在有钱了,你就放心拿着。”
胖媳妇儿推着推着力气就小了,默默收了手心里的钱。
难,都难。
林区里讨生活哪挣得了什么钱,都是牙缝里省下一点算一点。
孟月仙知恩图报,她现在有了就先报答搭救自己的人。
“咋就要去深市呢?那老远……”胖媳妇儿收了钱,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上大学,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呆在贮木场挣那几个都不够看病的,饥荒也还不上,还不如去那试试。”
“那咋走得那么急?”
“不乐意呆了,你也瞅着了,再待下去不定老顾家出什么幺蛾子呢。”
胖媳妇儿点点头,都住在一个屯子,以后日子长着呢,都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老顾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以后可别再老实巴交的,出了外头,没了别人给你撑腰,那孩子都得指望你,咱俩当了十来年的邻居,这十来年你跟我说的话还没今天一天说的多。”
孟月仙的性格,她最是了解,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出去卖菜,人家讲价,她也不会回嘴,老是吃亏。
孩子被别家孩子欺负,她也只会哭,让孩子躲着走。
老顾家欠她那么多钱,直到今儿才知道。
“我不想再窝囊了,我改,要是老顾家的人问我们去哪了,你别说,就啥也不知道。”
“那还用你嘱咐我?那你这房子咋整?”
“我来找你就是房子的事儿,等我们走了你帮我照看照看,找人帮我卖了。”
“行,那你到了那给我来个信儿,能卖的话我好把钱汇给你。”
两人依依不舍说了许久,她这才回到自己小院。
顾南第一个回来,把手里的车票递到孟月仙的手里,她也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
孟月仙不识字,只觉得车票沉甸甸,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她想试试。
养的几只瘦鸡都被宰了,跟秋天上山采的蘑菇炖出一大锅,蒸了一大锅白米饭。
头一次吃得这么奢侈,不再吃土豆炖白菜,玉米饼子。
顾南最后还是试探地问了问。
“妈,真去吗?”
孟月仙抬头看着风华正茂的三儿子,笑出了泪花。
“去。”
孟月仙没去找什么处长跟站长,此时找他们用处已然不大。
她决定先去找李厂长商量商量再说。
李庆安收到孟月仙给的货款,第一时间先给工人发了部分工资,缓解了燃眉之急,可孟月仙的到来,还是带来一个坏消息。
坐在办公桌后头的李庆安很是头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
“铁路我们也没有关系,你一个外地人,我一个外地人。”
孟月仙陷入沉思,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步子一下真的迈大了。
“你说我去找市长呢?”
孟月仙把希望寄托在‘有困难找政府’这句话。
李庆安摇摇头,“你这芝麻大点的事,人家会见你吗?”
“试试呗,不试试怎么知道。”孟月仙直接起身离开。
她不想眼看着希望破灭,总要做点什么。
市政办公楼,烈日当头。
孟月仙站在大门前怎么也进不去。
刚刚门卫直接把她拦了下来。
“市长不在,明天再来吧。”
孟月仙不相信,明明她停自行车的时候见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谈论新市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余市长现在还在里头开会。”
“开会都算好的,走访几天了,老赵天天说腿疼……”
“余市长这是要大刀阔斧啊,不知道谁要倒霉。”
孟月仙竖着耳朵蹲在自行车前头,一直用手拨弄脚蹬子,假装修车,直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离开,这才站起身来。
她不信门卫的话,扫了眼墙上悬挂的照片,确认了几遍市长的样貌,就站在门边等待。
太阳大,她就躲在树荫底下,累了,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出院门的每一个人她都怕错过,不敢喝水怕上厕所,饭也不吃,就等在门口。
天渐渐黑了,大院里的人出来的越来越少,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还剩下一盏。
门卫都换了班,孟月仙还在门口。
就在孟月仙以为这新市长会住在里面的时候,楼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
孟月仙有些体力不支,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
昏暗的夜色中走出一个男人,手里拎着黑色的公文包,穿着衬衫短袖,黑裤子,一脸疲惫。
孟月仙搓了搓眼睛,确认无误,一个健步就冲上前去,接着眼前一黑,软软地摔在了地上。
等孟月仙睁开眼,入眼都是白茫茫,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自己身上盖着白色的被,手上打着吊针,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让她皱了鼻子,床边坐着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
见孟月仙醒了,男人开口。
“同志,你醒了?”
孟月仙头晕眼花,努力睁大双眼,看清说话的人。
竟然是余市长!
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还是被市长送到医院里来。
孟月仙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怎么也起不来。
“你没事就好,大半夜的吓死个人。”余市长五十来岁,面目看着很是和蔼可亲。
“余市长,我一直在等你,我想坐起来跟你说,但是我好像起不来……”
“哦?等我?”余市长自然知道这女人是在等他,毕竟深更半夜的大院门口,一个女人冲自己跑过来。
孟月仙还是咬牙撑起身子,躺着跟人说话实在不礼貌。
“余市长,我有点困难,都说有困难找父母官,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找到你这。”
余市长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说。”
孟月仙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余市长,我现在有一批货马上就要运往黑省口岸,可排单排到了半年以后,我只能到您这寻求帮助。”
“半年?”
“我本想着是咱们铁路干线排单满,可以理解,可排在我后头的人直接排在明天,同样运往黑省。”
余市长脸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孟月仙坐直了身子,“都说现在办事难,没关系更难,如今市场开放,政策放开,可我们这些讨生活的外乡人真是寸步难行。
半年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实在致命,这批货是为了出口俄国,如今俄国百废待兴,现在打通这条货运通道,未来深圳有望成为中俄贸易的重要枢纽。”
后面半截话当然是从李厂长那里顺来的。
余市长点了点头,孟月仙接着往下说。
“如果每个来深市投资的商人都必须找关系,那深市又该怎么发展?正常排单我认,但是靠关系才能尽快发货,我不认。”
绕了一大圈,才真正绕到了重点上。
“你就是为了这个等到了大半夜?”余市长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不理解她的执着。
“余市长,您不知道我们外地人来深多难,我们想留在这,想拼搏奋斗出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地方,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可我不是车站货运部处长的亲戚,就必须血本无归吗?”
“你先休息,明天来办公室找我。”
孟月仙苦笑,“我要是能进得去大院,何苦在外面等你呢。”
“明天大胆来,没人拦你。”余市长起身,“你先休息,什么都明天再说。”
“余市长,那我明天去找你。”孟月仙吆喝了一嗓子,余市长已经出了门。
孟月仙哪还睡得着,睁着眼睛等天明,天一亮就爬起来。
自行车还锁在市政大楼的门口,她直接打了个车去曙光服装厂。
“什么?你真等到了?”
“嗯,今天咱俩一起去。”
李庆安还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办法实在太笨了。
李庆安骑着自行车带着孟月仙,赶到市政大楼。
孟月仙有些忐忑地往里走的时候,发现昨天的门卫根本没拦她,就带着李庆安快速往里走,生怕门卫反悔,又把两人拦在外头。
李庆安看着每个办公室的门牌,这才找到了市长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
孟月仙回头,一个黑瘦的男人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后。
“你有房出租吗?”
“有,有一间。”
男人在狭窄的小路前头带路,过道两旁都是些杂物,还有横七竖八的晾衣绳拉在路中间,孟月仙跟在后头,时不时还要弯腰躲过那些绳子。
棚户区的房子都是紧紧挨着,窗户本就不大,还都装着铁栏杆,更加透不进阳光,这也是她迟迟没定下来的原因。
习惯了北方的天高云淡,来到这里实在受不了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
男人带着孟月仙走了半天才来到了紧靠路边的一处二层自建房。
木门左边搭的简易的塑料棚子,几块砖头垒高的小桌上放着一块水泥板,旁边是用蜂窝煤的泥炉。
木门右边就是一个砖砌的旱厕,天气热了,气味不佳。
推开房门,进门是个小客厅,地上铺的水泥还算平整,墙上糊满的报纸泛黄,靠墙有个斗柜,上头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个暖水壶,几个大小材质不一的杯子。
一个折叠桌,几个木凳靠墙边站成一排,再没别的家具。
客厅边的小门进去是个房间,比客厅稍大,放着一张双人木床,墙上一个小小的木窗,能透进一点点阳光。
走出一楼,从厨房后头的铁楼梯爬上二楼屋顶,阳台不小,几个花盆里头的荒草长势良好。
一左一右两个门,对应两个房间,里面只有两张木板床别无他物,窜进鼻子里的霉味让孟月仙皱了皱眉毛。
南方潮湿,哪里都是这个味儿。
孟月仙一下就相中了这处房子,还不知道价格会不会令人咋舌。
她不是没去看过这样的二层小楼,条件更差,最少都要三十块钱一个月,要是租平房分开住,倒是能少个五块钱。
可刚到这陌生地界,一家人就应该住在一起,有商有量互相依靠。
结巴男人很是真诚,尽力把话说完整一些。
“我,我家不租了,转给你,一,一个月二十块,块钱,咱签,签合同。”
孟月仙有点高兴又有点害怕,害怕被人骗。
她打量半天,看着眼前的男人,想看出点什么。
男人长脸盘,小眼睛,皮肤黝黑,四十出头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一般高,穿着朴素。
南方人的身子骨本就没有北方人的骨架大,看着很是瘦弱,孟月仙一家都是大高个儿,三个儿子都是一米八以上,孟月仙自己也有一米七,比这眼前的男人还高了半头。
“你为啥不租了?”
这样好的房子,这么低的价格,还用得着她这个外地人接盘?她也不信有这么好的事儿。
结结巴巴的男人,磕磕绊绊说了半天,才让孟月仙听明白。
原来是老家的爹过世,家里的地多,荒了可惜,他兄弟一家带着自己妻儿先回去,自己马上也把房子退了走,可房东说交了一年的房租,刚租不可能退,他没了办法,就守在这等着人来租。
孟月仙这样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十五我就租,要不我就再转转。”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她觉得还能讲讲价,租房本来是一月一交,要不是便宜,谁会一整年的房租。
结巴男人顿时急了,脸涨得通红,双手都跟着比划。
“你,你,你不,不能这样,讲,讲价。”
孟月仙转身就下了楼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了快五十米,那结巴男人才追上来,脸上都是汗。
要不是孟月仙坚定,走到三十米她就想回头了,这里外里还省了几十块钱。
“我把我儿子叫过来,我不识字。”
不识字实在太麻烦,以后有功夫她也想跟小女儿学学,在农村倒是没啥事,可到了城里,跟个瞎子一样,哪哪都不方便。
让结巴男人等在小院,孟月仙领着浩浩荡荡的几个儿女,没一会儿就赶了回来。
虽说刚到深市就遭难,可花这么少的钱住上想住的房子,孟月仙还是心里高兴。
虽说交一整年的房租不是小数目,可每个月只要十五块钱,能省下一大笔。
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住在小旅店每天花那冤枉钱。
一家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都满意得很,因为里面的物件几乎不用怎么买,大到木床桌椅,小到锅碗瓢盆,啥都有,拎包就能住。
顾念很是喜欢,嚷嚷着要住楼上,可以看风景。
楼下一间房刚好让顾东一家三口住,一个小客厅,吃饭也宽敞,楼上有两间,男女分开就正好,简直是完美。
顾南学习最好,他拿着手写的合同看了半天,又拿着房东的身份证仔细对比房东光秃秃的头顶。
“年轻时候拍的照片,现在头发掉的差不多了。”秃顶老头挠了挠光滑的头皮,有点不好意思。
结巴男人扣掉这半个月的租金,收了一年的房租一百六十五块钱,把钥匙交到了孟月仙手上,就完成了交接仪式。
租房合同被孟月仙包了一层塑料袋,小心地揣进口袋。
她还是知道这合同的重要性,想要住上一年,就得靠这一张薄薄的小纸做证明。
等到众人回去搬东西,顾西听着顾念眉飞色舞地讲述新房多好,也跟着高兴。
顾北留在了医院,自然也是通过顾念的描述才知道新房的模样,捂着嘴悄悄的笑。
躺在床上的顾西做了手术,恢复得不错,过两天也能出院,早就躺得够够的,想离开医院。
留下头上缠纱布的顾东和丫蛋儿陪床,其他人都开始从小旅店搬东西去新住处。
路程有点远,东西又多,孟月仙花了一块钱叫了个板车才折腾过去。
全家人一齐收了东西,分了房间,开始打扫卫生。
搬家的动静让左邻右舍的人都探出头来看个不停。
围在孟月仙新房周围大都是低矮一层的平房,比二层楼更受欢迎,因为更加便宜。
要不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谁会来这里租房住,都去住宿舍,更省钱。
孟月仙搬家的动静大,周围邻居冷淡的看了一眼,就各自回家。
住在隔壁的郑玉珍抬头看了看自己相中许久也租不起的房,这就被人租了,心里可不得劲。
又看见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心里更不痛快。
孟月仙正在打整擦洗简易厨房的水泥板子,瞟到探着头的邻居,脸上刚浮起笑来,刚想打个招呼,郑玉珍立马缩回了头。
想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兴许人家屋子里的孩子在闹人,两个人这才没拉上话,孟月仙就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
等收拾得差不多,都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才发现。
这家人什么都留下了,唯独蜂窝煤一块也没剩。
还不知道去哪里买的孟月仙准备去问问刚打过照面的邻居家。
敲了半天门,门板子才被打开,郑玉珍冷着脸一声不吭站在门后。
孟月仙手里拿着一小袋从老家带来的干蘑菇往门里递,“我是刚搬来的孟月仙,以后咱就是邻居了,这是自家采的蘑菇,你尝尝鲜。”
郑玉珍一点不伸手,还是不吱声。
有些尴尬的孟月仙索性直说。
“马上做饭才看见没有蜂窝煤,不知道……”
还没等孟月仙把话说完,薄薄的门板砰的一声被关上。
孟月仙也来了火气,转身就走。
虽说上辈子窝囊,可这辈子她可不想惯着哪个,凭啥她要热脸去贴那冷屁股。
她有些生气地往家里走,却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快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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